他翻书的动作停了。肩膀好像缩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他抬起头。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哇……他的眼睛好黑,像那种特别深的玻璃弹珠,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为什么你的眼里却空无一物呢?他就这么看着我,却又不像在看我,眼中明明倒映出我的身影,可那眼神又好像穿过了我,在看后面墙上的挂钟。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皮肤好白,没什么血色。
“书。”
他就吐了一个字,声音清清冷冷的,像夏天井水里泡过的西瓜。然后,就没下文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被刚刚我那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到的恼怒,也没有被少女搭讪的害羞,就是……没反应。像块木头。然后就又低下了头,好像从没有抬起一样。
我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谁不知道你在看书?我又不瞎,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回答,简直比人工智能还人工智能。刷新了我的社交认知库。也许是回答回答过于离谱,我内心除了点被噎住的小郁闷以外还有点想笑。
我迅速在脑子里翻找库存话题。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手里那本硬壳书的封面——《平面国》。烫金的字和复杂的几何图案,看着就让人头大。
《平面国》是什么东西啊?完全不认识,我的大脑对此一片空白。
“哦~原来你在看《平面国》啊!”
“嗯。”
几乎就在我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短促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就从他那低着的脑袋下方飘了出来。速度快得像条件反射,敷衍得比刚才那个“书”字更上一层楼。这次他连头都没舍得抬一下,仿佛回应我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今日份的社交能量。那颗黑乎乎的脑袋,稳稳地扎在书页上,纹丝不动,仿佛用后脑勺无声地向我宣告:对话已结束,勿扰。
“……”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混合着强烈的荒谬感,像可乐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这次还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最后看了眼那书的名字与作者便灰溜溜的逃走,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耻辱性的大败。但并非是一无是处的,起码让我知道了他在看些什么,而且从他翻页的进度来看,他只是刚开始看,我还有机会。
我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座位上,从桌子里拿出笔记本,在最新的一页上写下“云霂”又在他旁边打了个箭头,指向“《平面国》埃德温艾博特”。
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云霂,一直到九月末的运动会,我才有理由去找他。我原本想的是借着讨论书的由头和他聊天。但是,我对那本书真的没有太大兴趣,比起思考这些,我更想要和周围人一起度过当下。
我拾起桌上的运动会报名表向云霂的座位走去,他桌上的书早就换了一本,不过我没看清名字。
“云霂,运动会你要参加吗?”
其实,本来应该是在今天的自习课说明这件事的,按理来说会在课上统一报名。但是,我害怕云霂因为内向而不敢报名,因此我就偷偷先让他报了。当然,不只能只让他一个人先报名,我也会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我打算在上自习课前抢先报完一批人,这样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云霂也不会显得太突出。至于那些想报没报上的,可<以通过和那些比一比,择优录取就行了。
闻言,云霂抬起头,他先是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我手上的报名表,随后他拿出一张单子给我看。
那是一张医院的单子,最上方写着医院的名字,下面一整拦都写着云霂的个人信息,再往下就是诊断结果,这条信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被云霂盖住。最下面的医嘱里写着“建议避免剧烈运动”。
看了那张证明,我忽然想起来这一个月以来云霂都没有下去跑操,我本以为是学霸的特权,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病患。
联想到之前打听云霂信息时其他人说的“体育课时就坐边上发呆”一瞬间信息就通了。
我一下子慌不择路,“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云霂,我之前不知道……”
我瞬间就低下头,我本来面子就薄,再加上之前好久没有和云霂说话,耳朵根已经红了。
云霂眼神聚焦于我,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是因为我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了吗?
“没事……”
他说完后就又低下头,原本拿在手上的医院证明被他收了回去,白净的手指又一次覆盖在书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是看着云霂一副没关系的样子,我也放下心了,也许云霂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呢?
经此一事,我也没有心情去给同学们提前报名,这件事就让老师今天课上代劳吧。
虽然这看上去像是我在以权谋私,违背初心。
但是奈何我本来的目的就是以权谋私,或者说,以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也是我初心的一部分。
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做正事,恰恰相反,我可是把班级事务管理的很好。
更何况,班长这个职位本来就招人恨,如果不借机会谋取一些方便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付出?
也因此,我今天下午并没有对自己以权谋私的这种行为有什么不良行为感到有负面情绪。反倒因为勾起云霂的伤痛感到抱歉。
那副画面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虽然我看不出云霂有什么表情,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可以感到一种哀伤。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一个人健健康康长大的话,有一个正常的父母,健康的身体,推心置腹的朋友,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像云霂这样。
我越是这般思考就越是担忧。
云霂这样没有朋友,要是以后班上出现了什么活动怎么办?尤其是那些需要几人一组的活动,他到时候找谁啊?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未免也太残忍了吧,要是被老师发现就更糟糕了,如果老师不动声色还好,要是这个老师比较直率,做出一些比较尴尬的举动。比如在班上公开喊话“你们还有谁没有分好组?愿意让他进来。”
光是在心里想想就让我替人尴尬,那样子可以说是对所有人都不好。
如果从这点来看,让云霂多交些朋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一个学霸还是一个长的不错的病弱学霸无疑是非常受人欢迎的,尤其是女生这边。
但是,云霂他真的愿意吗?
我向来不认为外向就一定好过内向。
这样是一种傲慢,也是一种无知的行为。所谓内向与外向不过就是放在外界与内界的时间不同而已,强行去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无疑是一种傲慢。
虽然说只是让云霂交几个朋友,但是我没有权利这么做,如果只是建议的话他肯定不会听的。
之前有一些人试图与他交朋友,都被他的“冷暴力”劝退了,也许是云霂自己不想交,也许是云霂本身性格如此。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已经做好成为他朋友的觉悟了,在他厌烦我之前我将一直成为他的友人,虽然这样有点自作多情,但请容许我任性一回……在他厌恶我之前。
我悄悄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纸红黑相间的纸,由红圈与黑圈交替形成。
只会自己一个人在位子上看书的高冷病弱学霸
汝之孤独已溢出身躯
令我不爽与担忧的你
我决定与今后的日子里偷走你的孤独
心之交友团参上
我一边咬着牙一边将这些字写到预告函上,我决定今晚偷偷塞到云霂的课桌里。
…………
其实到最后我也没有将预告函塞到云霂桌子里,因为这实在太羞耻了。
事实上,我将预告函写出的半个小时后,我就一边脸红一边将它撕成了碎片。
我本来想将它让到垃圾桶里,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于是我将它扔到厕所里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