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三（七）班有些陈旧的玻璃窗，在堆满课本和试卷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数学老师老张的声音像催眠曲，在讲台上嗡嗡作响，解析着复杂函数的单调区间。
林晓阳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瘦削的脊背习惯性地微弓着，试图将自己缩进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旧校服里。
桌角摊开的习题册上，一道题被他反复涂改了几遍，思路却像窗外被风吹得乱晃的树枝，怎么也理不清。昨晚在餐馆后厨刷盘子到凌晨的疲惫感沉沉地压在眼皮上，奶奶断续的咳嗽声和哥哥林海那张带着贪婪与怯懦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林晓阳！林晓阳！”
几声压低的、带着急促的呼唤，像小石子投入了沉闷的水面。是同桌陈浩在用胳膊肘轻轻撞他。林晓阳猛地回神，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老张略带不满的目光。他顺着老张的视线望向教室门口。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那里，脸色是一种异样的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平日里温和的眼睛里盛满了林晓阳从未见过的沉重和……怜悯？她朝林晓阳招了招手，动作有些僵硬。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林晓阳在那些目光中站起身，椅子腿刮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口，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绷得死紧。
刚踏出教室门，李老师立刻反手将门虚掩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和视线。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李老师？”林晓阳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抬起头，看清了李老师脸上的表情——那不是批评学生时的严肃，而是一种近乎悲伤的凝重。
李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晓阳的耳朵里：
“林晓阳……你家里……刚接到电话……”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不残忍的措辞，但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你父母……在回来的高速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车祸”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晓阳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嗡嗡作响。
他眼前猛地一黑，脚下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瓷砖上，才勉强站稳。
“……情况很不好……医院那边……让家属……尽快过去……”李老师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救护车直接送过去的……”
“我……”他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我爸妈……他们……”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李老师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她一把抓住林晓阳冰凉的手腕，那触感让林晓阳微微一颤。“跟我来！先去办公室！学校会安排车送你过去！”
教务处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李老师语速飞快地和教导主任说着什么，教导主任的脸色同样凝重，立刻拿起电话开始安排。林晓阳像个木偶一样被安置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浑身僵硬，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李老师那句“车祸”、“很不好”在无限循环播放。父亲略带严厉却总是藏着关心的眼神，母亲粗糙温暖的手掌，家里餐桌上永远给他留着的那份饭菜……这些画面碎片般地涌现，又被巨大的恐惧狠狠碾碎。
“林晓阳？”教导主任放下电话，声音低沉，“车马上到校门口。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书包？”
书包？林晓阳茫然地摇了摇头。书包里除了课本和试卷，还有什么？他现在只想立刻飞到那个叫“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地方！他要看到他们！确认他们没事！一定是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李老师再次拉起他，匆匆往外走。
走出教学楼的瞬间，下午原本还算和煦的阳光，此刻却刺眼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脚步虚浮。校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那里。门卫老张认识李老师，没有多问，只是看着林晓阳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