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林晓雨紧了紧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永辉超市明亮的员工通道。
昨天陈浩带来的好消息，像黑暗隧道尽头的一束微光，让她暂时压下了对哥哥的失望和对未来的惶恐。今天，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换上略显宽大的蓝底白条纹工作服，戴上印有超市Logo的帽子，林晓雨站在了收银台前。她的心跳有些快，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收银台的操作系统并不复杂，陈浩的母亲托人提前给她做了简单的培训，但真正面对顾客、面对流水般经过的商品，是另一回事。
她的带教师傅，是一个四十多岁、姓王的女人。王姐有着一张略显刻薄的脸，眼角的皱纹很深，看人时习惯性地带着审视和挑剔。她只是简单地演示了一遍扫码、装袋、收钱找零的流程，便有些不耐烦地让林晓雨自己操作。
“喏，看着点，别扫错码，别收假钱，手脚麻利点！我们这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王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眼神在林晓雨过分清秀姣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新来的女孩，漂亮得有些扎眼，尤其是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让她心里莫名地不太舒服。
林晓雨没有在意王姐的态度，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和手中的扫码枪。起初的慌乱不可避免，偶尔会漏扫商品，或者找零时手忙脚乱。每当这时，王姐总会第一时间冷嘲热讽：
“哎哟喂，她故意拖长音调，连这个都不会？眼睛长头顶上了？”
“磨磨蹭蹭的，后面都排长队了！耽误顾客时间你赔得起吗？”
“啧，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手笨得像脚！”
刻薄的话语像细针一样扎在林晓雨心上，但她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只是更加专注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奶奶的药钱、两人的口粮，都指望着这点微薄的薪水。汗水悄悄浸湿了她的鬓角。
就在她又一次因为紧张操作失误，被王姐当众数落得抬不起头时，旁边货架区一个沉默的男店员走了过来。
他叫张伟，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个子不高，约一米七，平头，长相普通，平时话很少，总是默默地在货架间穿梭补货。
“王姐，新来的还不熟，多练练就好了。我来帮她处理这个。”张伟的声音不高，却很沉稳。他没看王姐的脸色，直接拿起林晓雨面前那件被漏扫的商品，熟练地扫码，然后利落地帮顾客装好袋，又顺手帮林晓雨把旁边散乱的购物筐整理好。
“谢谢…”林晓雨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感激和一丝窘迫。
张伟只是摇摇头，低声说：“别急，慢慢来。王姐她…对谁都这样，习惯就好。”说完，他又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区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这份无声的帮助，像一股暖流，让林晓雨冰凉的手指恢复了些许温度。
日子就在扫码器的滴滴声、顾客的喧闹声、王姐的冷言冷语和张伟偶尔递过来的一个鼓励眼神中，一天天过去。
林晓雨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动作变得麻利流畅。她总是低着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对顾客保持礼貌的微笑，即使面对无理取闹的客人，也尽力克制情绪。
她的认真和坚韧，以及那份在苦难中磨砺出的沉静气质，渐渐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店长周姐。周姐是个四十岁出头、气质干练的女人，做事雷厉风行，但眼神里透着精明和人情味。她每天都会在超市里巡视，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得不像话却又异常努力的新收银员，以及王姐对她的刁难。
一天下午，客流较少时，周姐把林晓雨叫到了办公室。
“小林，坐。”周姐示意她坐下，语气平和，“这段时间工作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林晓雨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还…还好，周店长。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周姐看着她拘谨的样子，笑了笑：“不用紧张。我听说了你的一些情况…家里奶奶身体不好？”她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年轻人，不容易。”
林晓雨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她努力忍住，轻轻点了点头。
“嗯，好好干。”周姐没有多问，直接切入正题，“你表现不错，手脚勤快，人也踏实。考虑到你的实际困难…”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这是预支给你的半个月薪水，一千五百块。先把家里的急事处理一下。”
林晓雨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周姐。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淹没了她，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微颤抖着。
“拿着吧，”周姐把信封推到她面前，“这钱从你后面工资里扣。记住，这是看你工作态度好才破的例，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别让我失望。”
“谢谢！谢谢周店长！我…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信任！”林晓雨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声音哽咽，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父母去世、哥哥欺骗后，她感受到的第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善意。
走出办公室，林晓雨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感觉它像一团火，熨帖着她冰冷许久的心。她几乎是跑着去药房的，给奶奶买了急需的心脏药和一瓶温补的营养品。剩下的钱，她仔细地数了又数，除了留下一点点必要的生活费，大部分都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家里那个隐秘的角落——那个曾经藏着四百多块钱的厨房角落。
手里有了点余钱，虽然不多，却像给干涸的土地浇上了水。林晓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希望。她给奶奶煮了加了鸡蛋的粥，看着奶奶喝下去时脸上浮现的、久违的舒适感，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日子，似乎真的在一天天好起来。
超市的工作依旧辛苦，王姐的刁难也并未停止，但有了周店长的肯定和预支的薪水，林晓雨心中充满了力量。她默默地承受着，更加努力地工作。
张伟依旧沉默，但会在她忙不过来时，不动声色地帮她整理购物车，或者在她被王姐刁难得狠了时，递给她一瓶水。
而这段时间，那个叫林海的名字，那个曾经寄托过希望又带来无尽失望的哥哥，确实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回过家，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林晓雨的心，在忙碌和新的希望中，渐渐将那沉重的失望深埋，只专注于眼前能抓住的、小小的安稳。她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那笔百万赔偿金又被他挥霍到了何处，她只知道，现在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小家的，只有她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