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张伟固执的等待和无声的圈地中一天天滑过。林晓雨用尽各种理由推脱了数次植物园之约，但张伟的耐心仿佛无穷无尽，他不再每天追问，只是用那双写满笃定和期待的眼睛，无声地提醒着她：他在等。
终于，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林晓雨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更让她压力倍增的是，张姨一大早就恰好过来送早点，拉着她的手，眼神热切得像探照灯：
“晓雨啊，今天天气多好啊！脸色看着也红润！没哪儿不舒服吧？”张姨明知故问，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年轻人啊，别总闷在家里，该出去走走！张伟那孩子，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休息，天气也好……”她意味深长地拍拍林晓雨的手背，“去吧，好好散散心！跟张伟好好处处，啊？他性子闷，但心热乎着呢！你多担待点，也……也给他个机会表现表现！”
张姨的话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林晓雨的手脚。那好好处处、给个机会的字眼，充满了长辈的期许和不容拒绝的压力。看着张姨殷切的眼神，想到这些日子张姨无微不至的照顾，那句“我不想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认命般地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在张姨听来，无疑是羞涩的应允，笑容顿时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回到房间，林晓雨对着衣柜里寥寥几件衣服，内心充满了抗拒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既然躲不掉，那就……应付过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条压箱底的碎花连衣裙——这是用赔偿金里为数不多属于她的钱买的，一次都没穿过。又翻出陈浩母亲之前送的一小套基础化妆品。
成为林晓雨后，她默认了女性的身份，也学着接受女性化的装扮，但这更多是出于生存需要——融入环境，减少异样眼光。平时在超市，她都是素面朝天，穿着最朴素的工装，长发也随意扎起。她的美丽是天生的，无需雕琢，却也带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清冷。
但今天，不一样。为了应付这场“约会”，为了不让张姨失望，为了……让张伟满意？她需要扮演得更像一个符合他期待的、漂亮的约会对象。
她笨拙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眉毛修得整齐了些，脸颊扫了点腮红，嘴唇涂了层浅浅的豆沙色唇膏。最后，她换上那条淡雅的碎花连衣裙，对着镜子将长发梳理柔顺，披散在肩头。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碎花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微微起伏的曲线，长发柔化了面部线条，淡妆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清澈却总带着一丝忧郁的眼睛，此刻在妆容的点缀下，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她确实很美，美得连她自己看着都有些恍惚。
张伟骑着电动车准时出现在楼下。当他看到款款走下楼梯的林晓雨时，整个人都呆住了。阳光洒在她身上，碎花裙摆随风轻扬，长发如瀑，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疏离，却美得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他黝黑的脸颊迅速涨红，眼神直勾勾的，写满了惊艳和毫不掩饰的痴迷，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伟哥。”林晓雨轻声唤道，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啊…啊！晓雨！”张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车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粉色头盔，结结巴巴地说，“给…给你！新的！我洗过了！”他笨拙地想帮林晓雨戴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林晓雨微微侧身避开，自己接过头盔戴上：“谢谢。”动作疏离而客气。
去植物园的路上，张伟骑得格外小心，腰板挺得笔直。林晓雨坐在后座，刻意保持着距离，双手紧紧抓着后座的金属架。风拂过她的长发和裙摆，引来路人频频侧目。不少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年轻男性，目光都会在林晓雨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而当他们的目光扫过前面穿着普通T恤、身材高大却显得有些木讷拘谨的张伟时，眼中又会掠过一丝疑惑、惋惜，甚至是不易察觉的轻视——仿佛在无声地评价着这对组合的“不般配”。
这些目光像细小的针，刺在林晓雨敏感的神经上。她垂下头，将脸藏在头盔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她感到一种强烈的难堪，仿佛自己和张伟都成了别人眼中的“景观”。
植物园里绿意盎然，花香馥郁。周末游人不少，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带着孩子的家庭。张伟显得很兴奋，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他努力想活跃气氛，指着各种植物介绍：
“晓雨你看，那个是…是玫瑰吧？红的，黄的，真好看！”
“那边…那边是郁金香？好多颜色！”
“这个树…叶子真大，叫什么来着？”
他的介绍词乏善可陈，甚至有些错误，带着明显的现学现卖的生硬。林晓雨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目光飘向远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但那刻意维持的微笑和疏离的眼神，像一层透明的玻璃墙，将张伟的热情隔绝在外。
张伟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他沉浸在自己的满足感里。林晓雨肯跟他出来，还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本身就是巨大的胜利。他笨拙地试图拉近关系：
“晓雨，你渴不渴？我去买水！”他跑到小卖部，买了两瓶最贵的进口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她。
“那边有椅子，我们坐会儿歇歇？”他指着树荫下的长椅，语气带着讨好。
“你…你今天真好看…”他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低声说了一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林晓雨接过水，道了谢，坐在长椅上，依旧沉默。那句“真好看”像一块石头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却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让她觉得更加沉重和讽刺。她的“好看”，是为了应付这场她并不情愿的约会，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不远处，一对年轻情侣正旁若无人地依偎着自拍，女孩笑靥如花。林晓雨看着他们，眼神空洞。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像个穿着华丽戏服、却不知如何表演的木偶。
“晓雨？”张伟察觉到她的沉默和走神，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试图找话题，“你…你喜欢什么花？下次…下次我们去看？”
林晓雨回过神，看着张伟那张写满真诚期待却让她倍感压力的脸，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疲惫和厌倦。她不想再应付了。
“张伟哥，”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声音清晰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谢谢你今天请我来。植物园…挺大的。我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奶奶…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挽留，想说“再逛一会儿”，想说“我送你回去很快”，但看着林晓雨那双清澈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感觉到了那层无形的隔阂，厚重而冰冷。
“……好。”沉默了几秒，张伟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失落，“那…那我们回去。”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林晓雨依旧沉默地坐在后座，双手环抱着自己。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拂过脸颊，带着凉意。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这场被迫的“约会”结束了，但随之而来的压力却丝毫未减。张伟的失落显而易见，张姨的询问必然紧随其后，而她……依然被困在这张以恩情为名、以期待为锁的网里，动弹不得。
张伟骑得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他偶尔从后视镜里偷偷看林晓雨。阳光下的她依旧美得惊人，但那美丽却像隔着一层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隐隐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抵达楼下，林晓雨摘下头盔递还给张伟。
“谢谢你，张伟哥。我上去了。”她的语气礼貌而疏远，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同事。
“晓雨！”张伟忍不住叫住她，眼神带着最后的希冀和不甘，“今天……今天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植物园……你不喜欢？下次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林晓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紧。
“没有，你很好。”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是我……有点累了。再见，张伟哥。”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走进了单元门洞，留下张伟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个带着她体温的粉色头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充满了失落、困惑，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刺痛。
单元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张伟的视线。林晓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酷刑中解脱出来。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张姨的关切，张伟下一次的“邀约”，还有超市里那些更加笃定的流言……像一片沉重的阴云，依然笼罩在她的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疲惫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裙子上细碎的印花，那触感冰凉而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