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哥那弥漫着烟味和戾气的台球厅出来，城市的喧嚣和傍晚微凉的风扑面而来，林晓雨深吸一口气。
除了和龙哥谈那笔迫不得已的生意，最让她心头沉甸甸的，是角落里那个眼神麻木的身影——她的哥哥林海。
他与记忆中那个的哥哥判若两人。张伟默默地跟在她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
“晓雨，”张伟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温和，打破了沉重的沉默，“别想太多了。那种地方，那种人…不值得你费神。”
他顿了顿，开始汇报她最关心的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城南分店那边你不用担心，一切都运转得挺好，玲玲现在可厉害了，收银理货都上手很快，顾客都挺喜欢她。周店长留下的老顾客也都维系得不错。”
听到玲玲和店里的消息，林晓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暖意：“玲玲懂事就好，辛苦你们了。”
“还有奶奶，”张伟继续说道，语气更加轻柔，“我昨天去看她老人家了，气色比前段时间看着要好些，精神头也足。张姨每天都过去照看着，药都按时吃。就是…还是会念叨你。”他小心地观察着林晓雨的神色。
提到奶奶，林晓雨心头一酸，随即又被一股力量支撑起来。家，是她疲惫时唯一的港湾。“张伟哥，我想…先回家看看奶奶，再去城西。”她看向张伟，眼中带着请求。
“当然好！”张伟毫不犹豫地答应，“我送你过去。”
车子驶入熟悉的城南老街区，停在那栋承载了太多悲欢的筒子楼下。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混合着中药味传来。玲玲像只欢快的小鸟迎上来：“姐姐！张伟哥！你们回来啦！”她身后，奶奶正靠在躺椅上，看到林晓雨，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晓雨回来啦…还有小伟，快进来，正好饭好了！”
屋子里被玲玲收拾得干净整洁，虽然家具老旧，却透着温馨。张姨也在厨房忙活着，看到他们回来，笑着打招呼：“回来得正好，洗洗手吃饭了！” 只是看向张伟和林晓雨时，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了然，少了从前那份热切撮合的劲头。
餐桌上，简单的几样家常菜却香气四溢。林晓雨特意下厨炒了个拿手的青菜，玲玲叽叽喳喳地说着超市里的趣事，张姨给奶奶细心地夹着软烂的菜，张伟则沉默地吃着饭，目光偶尔落在林晓雨身上，带着深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奶奶胃口似乎不错，吃了几口，慈爱地看着围坐的几人，喃喃道：“好…都好…一家人…吃饭好…”
张伟看着灯光下林晓雨柔和的侧脸，看着她给奶奶细心地擦去嘴角的饭粒，看着她与玲玲低声说笑，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爱意和守护不曾变过，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温暖，他或许只能站在边缘默默守护。
饭后，林晓雨又陪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仔细检查了她的药是否齐全，叮嘱玲玲要照顾好奶奶。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的夜色已深。
“我得走了，奶奶，玲玲。”林晓雨站起身，心中满是不舍。
“姐姐路上小心！”玲玲乖巧地说。
“晓雨啊，工作要紧，别太累着自己。”奶奶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
张姨也道：“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张伟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回城西公寓。”
林晓雨点点头：“麻烦你了，张伟哥。”
夜幕低垂，面包车在通往城西的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流淌的光河。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嗡鸣声。张伟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副驾驶座的林晓雨。
林晓雨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
张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晓雨，你还好吗？你哥他…”
“我没事。”林晓雨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很清晰，“他怎么样，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只是看到他那样子，有点…唏嘘罢了。”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谢谢你今天陪我跑这一趟，张伟哥。”
“跟我客气什么。”张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的温柔，“能帮上你，我就挺高兴的。你一个人去找龙哥，我实在不放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个…龙哥真的能信吗？追款的事…”
“信不信都得试试。”林晓雨的语气坚定起来，驱散了方才的阴霾，“这是目前最快能解决问题的办法。龙哥这种人，虽然手段不光彩，但在这类事上，他比警察更有效率。
而且，我们有明确的利益交换，他想要钱。”她想起龙哥面对如今的她时，那带着惊艳和一丝忌惮的眼神，补充道：“他现在也不敢轻易动我，毕竟…我和程总的关系，他多少有点数。”
提到程屿，张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程总…他知道你去找龙哥了吗？”
林晓雨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还没告诉他。等龙哥那边有确切消息，或者钱真的追回来再说吧。现在告诉他，除了让他担心和可能阻止我，没什么用。”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张伟看着前方延伸的道路，内心五味杂陈。他知道林晓雨已经走得很远，远到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望见她的背影。
那个曾经需要他默默守护的女孩，如今已经能独自去和黑社会谈合作，去承担一个分店生死存亡的重担。她的坚韧和勇气让他心疼，也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给不了她更多了。
“晓雨，”张伟的声音低沉而真挚，“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了。你有更广阔的天空，有程总那样的人在你身边…我祝福你。玲玲她…是个好姑娘，我会试着去了解她。但我的心意不会变，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或者需要个港湾，我…我还在城南，还在超市，还在原地。”这番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晓雨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张伟的深情和坦荡，像一股暖流，也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感激他，依赖他这份如同家人般的守护，但她无法回应这份沉重的爱。
性别认同的挣扎、对未来的迷茫、肩上的重担，还有心底那悄然滋生的、对程屿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都让她无法承诺什么。
“张伟哥…”她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真的。你对我、对奶奶、对玲玲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你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玲玲喜欢你，不是因为我，是她自己真心的。她单纯、热情，像个小太阳，她值得被好好珍惜。而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现在只想把超市的事情处理好，让奶奶能尽快做手术，让玲玲能安心读书。感情的事…太复杂了，我还没准备好，也不想耽误你。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是家人，是朋友，好吗？”
没有明确的拒绝，却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张伟听懂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理解取代。他扯出一个笑容，尽管有些勉强：“好，家人，朋友。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面包车终于抵达了城西分店员工公寓楼下。林晓雨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路上小心，张伟哥。”她推开车门。
“嗯，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张伟看着她，目光深沉。
林晓雨点点头，关上车门。看着面包车的尾灯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涌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