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峰。”他对着角落的阴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老爷子那边，怎么看这件事？”
“先生震怒。”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钢针刺破空气，“慕容家越界了。动刀，还差点要了您的命。”
临江大桥上冰冷的江水、绳索勒进皮肉的痛楚、林晓雨绝望的哭泣……那些画面瞬间涌回脑海，烧灼着他的理智。
“老爷子的意思？”程屿强迫自己声音平稳。
“复仇已在计划中。”叶峰的回答简洁得像电报，“先生的原话是：程家的血，不是白流的。”他顿了顿，“先生和夫人，让您别插手这件事。等您伤好了，离开这里，出去避避风头。去夫人名下的那座南法庄园。等程家与慕容家的恩怨……彻底了结，您再回来。”
“彻底了结？”程屿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所谓的“彻底了结”，意味着不死不休！那将是一个他从未真正涉足、也绝不愿涉足的黑暗深渊。
他是程氏集团年轻的掌舵者，在商场上他可以运筹帷幄，可面对慕容博这种毫无底线、敢直接下死手的亡命之徒，他那些商业手段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只是一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他的世界本该是财务报表、商业谈判、资本运作，而不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家族血仇！
但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林晓雨。
上一次，他拼尽全力，甚至豁出性命，才在临江大桥下险之又险地护住了她。可下一次呢？慕容博那种疯子，一旦被逼到绝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父亲的手段只会比慕容博更狠、更绝！这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会卷进去多少人？林晓雨，这个他刚刚在生死边缘才确认了心意、发誓要守护的女孩，会不会再次成为对方的目标？成为这场疯狂复仇中被殃及的池鱼？
他不能赌！他输不起！
程屿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愤怒和挣扎被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冰冷的决心取代。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我走。”
叶峰微微颔首：“先生希望您尽快动身。我会安排。”
“但是，”程屿打断他，目光投向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已经离开的身影，语气斩钉截铁，“林晓雨，跟我一起走。”
叶峰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像是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少爷，先生的意思是……您独自离开，更安全，也更利于家族行动。林小姐的身份，带她走，可能会……引人注目，增加风险。”
“风险？”程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眼神却异常坚定，“把她留在这里，暴露在慕容博和我父亲即将掀起的风暴中心，那才是最大的风险！上一次在桥上，我差点失去她！”他声音里压抑着后怕的颤抖，“我绝不允许她再因为我的事，置身于任何危险之中！她必须在我视线之内！”
叶峰沉默了。他审视着程屿，这位他看着长大的少爷，此刻眼中燃烧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是经历过生死边缘后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不再是商场上那个冷静权衡利弊的程总，而是一个被触及逆鳞、誓死捍卫所爱的男人。
最终，叶峰微微低下头，不再坚持：“明白了。我会安排，确保林小姐的身份和行程绝对保密。”他重新隐入角落的阴影，“您需要尽快和林小姐沟通。”
程屿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林晓雨的号码上。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这一次，不再是考虑如何告别，而是思考如何说服那个倔强又清冷的女孩，跟他一起远走他乡，暂时离开她刚刚站稳脚跟、倾注心血的一切。
电话接通时，林晓雨的声音带着超市特有的背景嘈杂和人声：“程屿？什么事？店里正开会……”
“现在，立刻回医院。”程屿的声音穿透电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谈。”
林晓雨的声音顿住，随即染上清冷的抗拒：“程总，城西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员工人心惶惶，供应商堵在门口，我走不开。有什么事电话里说清楚。”
“电话里说不清！”程屿斩钉截铁，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急躁，“关系到你我的安全！二十分钟，司机已经在去城西店的路上了。林晓雨，回来！”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命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林晓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程屿，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现在……”
“回来你就知道了。”程屿打断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晓雨，相信我一次。这次，真的很重要。”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程屿握着手机，指节发白，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情绪的激动隐隐作痛。他知道这很霸道，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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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病房门被推开。林晓雨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和超市里沾染的疲惫气息走了进来。她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像蒙尘的寒星。
“我只有十分钟。”她站在门口，没有走近，语气疏离，“店长室还锁着一群焦头烂额的骨干等我回去主持局面。程屿，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屿看着她强撑的冷静和疲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他掀开被子，忍着伤口的牵扯坐直身体，目光沉静而严肃地迎上她的视线。
“晓雨，慕容博和我父亲之间的战争，要升级了，不是商业战，是……你死我活的清算。”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病房里。
“上一次，他们在临江大桥想要我们的命，下一次，会是什么手段？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你和我，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林晓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悸。临江大桥上冰冷的江水、窒息的绝望感瞬间回笼。
程屿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心更沉了几分，但他必须继续：“叶峰带来了家里的消息，老爷子决定彻底反击，手段……会非常激烈。为了安全，也为了不让对方有更多可乘之机，家里让我……尽快离开，去法国避风头。”
“法国？”林晓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本能的抗拒，“你要走？”
“是。”程屿点头，目光紧紧锁住她，“但不是我一个人走。晓雨，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林晓雨几乎是立刻反驳，斩钉截铁，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清冷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焦灼和愤怒。
“程屿，你在开什么玩笑？城西店摇摇欲坠，几百号员工的饭碗悬在那里！我奶奶的心脏病随时可能发作，需要人守着！玲玲才十六岁，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让我抛下这一切，跟你去法国避风头？我做不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知道。”程屿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一种急切的解释，“城西店我已经安排了最可靠的人暂代，我承诺的资金明天就会到账，员工的工资，供应商的欠款，绝不会拖欠，奶奶那边，我会请国内最好的心脏病专家团队和24小时看护，费用和安保全部由我负责，玲玲有张姨照顾，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们的安全。
“晓雨，她们留在熟悉的环境，由可靠的人照顾，比跟着我们仓促离开、面对陌生的异国他乡更安全，慕容家的目标是我，还有和我关系密切的你！她们相对安全！”
相对安全？林晓雨冷笑，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质疑，“程屿，你说得轻巧！安排？负责？你怎么保证？上次在桥上的时候，你能保证吗？我差点死了！”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刺得程屿脸色发白。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
程屿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和脆弱。他想起在临江大桥冰冷的江水中，她绝望的哭喊：“程屿…我答应你…下辈子…我等你…” 想起那个在死亡阴影下，她笨拙却滚烫的吻。
心口的疼痛压过了后背的伤。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晓雨，我知道这很自私。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责任。但是……”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怕下一次，我没有那么好运，能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怕再也看不到你。
他的眼神里有深重的恐惧和后怕，那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程二少从未流露过的脆弱。林晓雨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直强撑的抗拒出现了一丝裂痕。
“跟我去法国，晓雨。”程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巨大的力量，“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能活着，为了你能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人。留在风暴中心，你只会成为靶子。你死了，城西店谁来救？奶奶和玲玲，谁来照顾？”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眼底，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关切，“你让我一个人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未知的局势……你就真的放心吗？”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林晓雨猛地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怕死吗？当然怕。她怕再也见不到奶奶慈祥的笑容，怕玲玲失去依靠，怕自己刚刚抓住的一点希望就此湮灭。
她也怕……怕眼前这个刚刚让她心乱如麻、又让她在生死边缘看清了自己心意的混蛋男人，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程屿的话像魔咒，将她死死困住。
理智告诉她，留下来，守住她的阵地，才是她的责任和坚持。可情感，还有那深植于骨髓的求生欲，却在疯狂叫嚣：跟他走，活着才有希望。
两种力量在她心中激烈撕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程屿没有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期待，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林晓雨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和深深的疲惫，她的眼神恢复了清冷，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看不清情绪。
“我……”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没有说不，也没有说好。
程屿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没有直接拒绝，就还有余地！
“好。”他立刻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考虑。但是晓雨，时间紧迫，我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
林晓雨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说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身，拉开病房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程屿靠在床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知道自己把她逼到了绝境，但他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