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林晓雨的声音破碎在雨声里,她摇着头,眼神空洞而混乱,死死抓住林海湿透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的浮木,“你骗我!林海,你又在骗我!为了什么?为了让我离开程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质问尖锐而绝望,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
林海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毫不掩饰的怀疑,痛苦地闭了闭眼。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混合着某种更苦涩的液体。“我知道你不信我……小雨,我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活该你不信我……”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自厌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凉,“但你信奶奶吗?从小到大,奶奶可曾对你说过半句假话?你若不信,现在就回去……回去问奶奶!问问她,你到底是谁!”
“奶奶……”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林晓雨眼前浓重的绝望迷雾。是啊,奶奶!那个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给了她最多温暖和庇护的老人!奶奶绝不会骗她!林海一定是在说谎!他一定是被什么人或事胁迫了,才编出这样荒谬绝伦的谎言来拆散她和程屿!
一股强烈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她要回去!立刻回去!回到那个充满饭菜香和奶奶慈祥唠叨的小屋!她要亲耳听到奶奶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林晓雨!是奶奶的孙女!不是什么程家的血脉!
“好!我去问奶奶!”林晓雨猛地甩开林海的手,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火焰,“如果奶奶说不是……林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丢下这句冰冷的话,看也不看林海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转身冲向程家为她安排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老城区,筒子楼!快!”
司机迟疑了一下,但看到她苍白脸上那份决绝和眼底深藏的恐惧,没有多问,立刻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雨幕中疾驰。林晓雨蜷缩在后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不会的!奶奶不会骗她!她用力摇头。她一定是林家的孩子!程屿……程屿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她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车子在熟悉的、弥漫着潮湿和岁月气息的筒子楼前停下。林晓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连伞都忘了拿,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她一口气冲上狭窄昏暗的楼梯,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锈迹的铁门。
“奶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的颤抖。
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奶奶正坐在床边缝补着什么。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的林晓雨时,手中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雨?你……你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奶奶慌忙站起身,想去拿毛巾。
“奶奶!”林晓雨几步冲到奶奶面前,冰冷的双手死死抓住老人枯瘦却温暖的手腕,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下,“奶奶,你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我是谁?!我是林晓雨!我是你的亲孙女!对不对?!对不对?!”
她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绝望和祈求。
奶奶的身体猛地僵住了。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晓雨,看着她眼中那份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苦和祈求,再看看她身后空荡荡的门口……一瞬间,老人什么都明白了。她脸上的担忧和慈爱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沉痛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疲惫和哀伤。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奶奶深深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缓割开了尘封十多年的秘密。
“唉……”奶奶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轻轻抚上林晓雨冰冷湿透的脸颊,动作无比轻柔,却带着一种诀别般的悲凉,“傻孩子……你……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击碎了林晓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瘫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她仰着头,泪水疯狂地涌出,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气声。
奶奶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也溢满了泪水。她颤巍巍地转身,走到那个陪伴了她几十年、漆面斑驳的老旧五斗柜前,用枯瘦的手指,费力地打开了最底下那个常年上锁的抽屉。
抽屉深处,躺着一个用深蓝色碎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布包已经褪色,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年代久远。
奶奶小心翼翼地取出布包,一层层揭开那包裹的布。最终,露出里面一个泛黄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旧信封。
她拿着信封,步履蹒跚地走回林晓雨身边,蹲下身,将那个承载着沉重真相的信封,轻轻放在了林晓雨冰冷颤抖的手里。
“孩子……”奶奶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悲悯,“不是奶奶想瞒你……是……是不忍心啊……那年冬天,你爸……建国,他在码头货仓后面捡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奶奶用手比划着,“冻得小脸发紫,发着高烧,就剩一口气了……你怀里,就揣着这封信……”
林晓雨如同木偶般,僵硬地、颤抖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封口处,用火漆印着一个模糊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味的印记——一个她曾在程屿的私人印章上见过的、简化版的家族徽记!
她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知觉,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她用尽全身力气,撕开了那早已失去粘性的封口。
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滑落出来。上面的字迹是娟秀却带着一丝仓促和力道的钢笔字:
见此信者,恳请大发慈悲:
怀中稚儿,名唤程心,乃程氏血脉。其生母已逝,生父……乃程氏家主程振邦。
因身世不堪,为家族所不容,更恐招致杀身之祸,不得已将心儿遗弃。
此子生来体弱,左肩胛骨下有一枚形似枫叶的淡红胎记。
若遇善心人收留抚养,程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必感念大恩!
此子身世,万望守口,切莫泄露,否则恐招灭顶之灾!
罪人泣血拜上」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晓雨的眼球上,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程心……程氏血脉……生父程振邦……左肩胛骨下……枫叶胎记……
原来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是林晓雨!
她是程心!是程振邦的私生子!是程家那个“身世不堪”、“为家族所不容”、被亲生父亲遗弃的……程心!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她彻底吞噬!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碎裂、化为齑粉!
她深爱的程屿……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那些让她心悸的靠近、那些甜蜜的亲吻、那些生死相依的承诺……全都变成了最肮脏、最不堪、最无法饶恕的禁忌!
她一直以来所拥有的身份、亲情、爱情……全都是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之上的海市蜃楼!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凄厉地回荡!
林晓雨猛地将手中的信纸撕得粉碎!她像一头受伤的、绝望的野兽,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手死死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无尽的痛苦、背叛、羞耻和灭顶的绝望,汹涌而出。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这近二十年错位的人生、这被彻底碾碎的爱恋、这无法承受的伦理重负,都在这绝望的嚎哭中彻底宣泄出来。
奶奶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老泪纵横,想上前抱住她,却被她歇斯底里地推开。老人颓然坐倒在地,只能无助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奶奶不是有心瞒你……是怕你……怕你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