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声轻响,像铡刀落下,斩断了我世界里最后的光源。
她那双盛满破碎和最后希冀的眼睛,死死烙印在我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需要静一静。”
天知道我是怎么挤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从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也把我自己的心剐得血肉模糊,我逃也似的冲进顶楼的休息室。
那封泛黄的信、还有那份证明……,把我拖进一个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深渊。
兄妹?!这他妈是什么狗屁命运!
我狠我的父亲!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偏偏爱上了她!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落荒而逃!
可我没走。我他妈怎么走得掉?
白天,我是程家那个强弩之末的二少爷,在慕容家铺天盖地的恶意里左支右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门面。眼神要狠,手段要硬,仿佛我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程屿。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支撑这副空壳的,是每晚从暗线那里传来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林小姐整日卧床,拒绝进食,形容枯槁。”
“林海情绪崩溃,掌掴自己。”
“老太太痛心疾首,流泪不止。”
“张姓青年常去探望,神色忧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拒绝进食,形容枯槁”
光是想象她蜷缩在那张旧床上,像一片失去水分的叶子般枯萎下去,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一个深夜,我像着了魔,车子失控般冲到了她家楼下,那扇熟悉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
我站在冰冷的阴影里,仰头望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上去!冲上去!砸开门!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什么狗屁血缘老子都不在乎!去他妈的伦理纲常!我只要她活着!活着!
我的手碰到了冰冷粗糙的铁门把手,金属的寒意瞬间刺穿了我的冲动。
不行。程屿,你他妈不能!你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捅一刀!你那肮脏的爱,就是她痛苦的根源!深渊就在脚下,我跳下去可以,但我不能拉着她一起万劫不复!我怕……我怕我一旦抱住她,就再也不会松手,最终只会带着她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额头抵着冰冷的铁门,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我不能靠近,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凋零。
一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突兀地、带着刺痛感地冒了出来——陈浩。
那个林晓雨高中时形影不离的“兄弟”,上次来医院看她的那个小子。
嫉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但……也许只有他。只有他,才能光明正大地靠近她,温暖她,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个念头让我五脏六腑都像被拧碎了一样疼,可为了她能活下去,我他妈还能怎么办?
我几乎是自虐般地,动用了关系,查到了陈浩的电话和学校地址。在一个阴得能拧出水的下午,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哪位?”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清朗和不耐烦。
“我是程屿…”我的声音哑得像破锣,连日的煎熬和此刻的屈辱感让我喉咙发紧。
我握着手机,最后那句话,几乎耗尽了我毕生的力气,带着屈辱和一种亲手把自己心脏剜出来的痛楚:“陈浩……拜托你……救救她。只有你能靠近她了……我……不行。”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我眼前发黑。
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感觉身体里的血都凉透了。我把守护她的权利,亲手送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上。这比慕容博给我的一刀还痛。
我成了真正的影子。一个连守护都只能藏在最肮脏角落里的影子,后来听说她一个人去了江州。
看着她一点点在废墟里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她独自盘下小店,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在忙碌中渐渐有了血色……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慰藉,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稍纵即逝。我知道,没有我,她也能活下去了。这本该是好事,可我的心,却越来越空,越来越冷,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直到那一天。
一份新的报告放在我桌上,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九天惊雷,将我仅存的那点摇摇欲坠的东西劈得粉碎:
“目标确认怀孕,约八周。经查,无其他异性密切接触。
怀孕……八周……
报告纸从我瞬间失力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我却仿佛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巨响。八周……时间……地点……唯一的可能……
陈浩。
那个混蛋小子!那个被我“托付”的人!那个……最终真正走进她生命、给了她新希望和新生命的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那个冰冷空荡、像个巨大坟墓的顶层公寓。我去了临江最嘈杂、最乌烟瘴气的酒吧。点了最烈的酒,一杯接一杯,像灌白开水一样倒进喉咙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无法麻痹心脏那被活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剧痛。眼前的光影扭曲成一片模糊的色块,震耳欲聋的音乐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我只想沉下去,沉到最深最暗的地方,让酒精带走这蚀骨的痛和……那彻底死去的念想。
“再来……一杯……”我趴在黏腻的吧台上,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就在我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带着冷冽香气的风靠近。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我伸向酒杯的手。指甲是刺目的红。
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了很久。一张妆容精致、眼神却复杂难辨的脸——慕容清。
“程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更多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
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酒精让她的脸和林晓雨苍白脆弱的脸在我脑中重叠、扭曲。“晓…雨?”我无意识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醉意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慕容清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凑近我,红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香气,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吐信:
“看看你这副样子,程屿。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你、甚至忘了你是谁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滩烂泥,值得吗?”
我想推开她,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她的手指用力掐着我的手腕,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你甘心吗?看着我父亲把你们程家踩进泥里?看着你父亲的心血被我们一点点蚕食殆尽?看着你自己也彻底烂在这里,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
她顿了顿,看着我被酒精和痛苦扭曲的脸,抛出了那个我无法拒绝、也无力拒绝的诱饵:
“跟我结婚。程屿。我们联手。我帮你,把我父亲……彻底拉下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让那些践踏你、背叛你的人,血债血偿。”
慕容博那张虚伪的脸在我醉醺醺的脑海里闪过。
巨大的恨意和不甘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点燃了我心底最后一点名为“活着”的灰烬。既然光已经彻底熄灭,既然温暖永远遥不可及,既然心已经死透……那不如彻底拥抱黑暗!让这黑暗成为我的铠甲,成为我毁灭一切的武器!
我看着慕容清近在咫尺的、写满算计和欲望的眼睛,那张脸此刻成了我通往地狱的唯一阶梯。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抓起吧台上剩下的半瓶劣质威士忌,仰头,对着喉咙狠狠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如同岩浆般灼烧而下,仿佛要将我的五脏六腑连同那点残存的念想一起焚毁!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
在意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的尖啸。那是我对林晓雨,对这个操蛋的世界,也是对我自己……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