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曹公的宅邸前下马。
林修远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宅邸，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当朝权臣的宅邸。
这宅邸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而是朴素地显得寒酸破败。正门小得可怜，上面的漆都有些脱落了，门上只是挂着两个已经褪色，从大红色变成淡粉色的灯笼。门前也没有石狮子，只有两个老门夫站着，就像是饭店门口跑堂的。
“元姑娘，林大人，请进。”
看到两人过来，两个老太监做了请的手势。元清瑶快步上前，推开大门，领着林修远走了进去。
穿过三道门廊，林修远发现连回廊上的漆都已斑驳。待客的花厅里，只摆着几张榆木交椅，桌上茶具是最普通的青花，连官窑都不是。
这里和侯爷那边相比简直寒酸得不行。
不过，林修远知道，以曹公的权势，想要个好宅子不成问题，他如果真的想要，那就是整个京城第二豪华的宅邸。
但现在的一切，足够证明了曹公是个多么谨慎的人，也能够证明曹公为何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面对金钱权势却能保持冷静和理智，这朴素的宅子就是不想给任何人抓住把柄。
在他的那个位置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有小心谨慎，方能走到对岸。
“你先入座，我去叫曹公。”
元清瑶没有走多久，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曹谨言穿着件半旧的藏青直裰走了进来，腰间只系着一条素缎带，连块玉佩都没挂。若非那标志性的无须白面，简直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下官拜见曹公！”
林修远立刻起身长揖。
“林公子不必多礼。”
曹谨言笑着伸出手扶住了林修远，声音温和，没有宦官那么尖，接着说道，“咱家就是个服侍主子的奴才罢了，您是堂上高官，这让咱家怎么当得起这般大礼。”
曹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修远看着曹公在主座上坐下，而让他诧异的是，元清瑶跟在曹公身后，也在一旁坐下。
一个女人入席，不合礼法。
但林修远知道为何。
因为元清瑶，要保证曹公的安全。
元清瑶没有准备酒，面前只有一杯清茶，也就说明了这一点。
三人落座后，曹谨言亲自执壶斟酒。很快下人开始上菜，这些菜也和这宅邸一样简单，但是很用心。
林修远的注意力一直都没在饭菜上，他始终在等待着曹公开口。
酒过三巡，曹公终于开口，看着林修远，笑着说道：“侯爷前几日还提起过林公子，说林公子年纪轻轻，却既通实务，又知进退，行事滴水不漏，在年轻人中是一等一的翘楚。咱家也是仰慕林公子才华，今日也是特地来看看。”
林修远立刻回了谦辞，说道：“侯爷谬赞，晚辈不过一草莽之辈，略懂些人情往来，邪门歪道，哪敢和诸位才子相提并论。”
“哈哈，林公子谦逊有加，咱家敬你一杯。”
曹公仰头喝下酒，而在这时，一位小太监匆匆进来，在曹谨言耳边低语几句。曹谨言眉头微皱，接过小太监递上的奏章，就着烛光看了片刻。
“又是弹劾刘宝的？”曹谨言冷笑一声，“告诉通政司，就说矿税已征齐八成，余下两成是路上耽搁了，三日内必解送内库。”
这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林修远听见，林修远专心致志地听着，却还要装作一副不感兴趣，不敢多问政事的姿态，但是一心显然难以二用，他的筷子在鱼的身上翻找，却没能夹起一块鱼肉。
这是曹公故意让自己听的内容，其实，也就是曹公要让自己去办的事。
小太监领命退下，林修远知道此刻应该是自己打开话题，如果开口问道：“下官斗胆，可是矿监刘公公的事？”
烛光下，曹谨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对林修远的反应非常满意。
这人能够接上自己的话，也就不用再暗示什么了。
“刘宝这孩子……总是自作主张。”曹谨言突然推心置腹般倾身，低声着继续说，“他自作聪明，以为能讨圣上欢心，挪用矿税去买香料象牙，结果……”
曹谨言将面前的鱼肉翻了一下，林修远明白。
这是说，刘宝这位矿监挪用了本应该交给圣上的钱去投资了南洋贸易，结果船翻了，那自然是钱货全无。
这事非同小可。
因为这钱是直接给皇帝的，如果说这钱给国库，那么也就罢了。可给内库的钱赶不上的话，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皇帝之所以将矿监派出去，就是捞钱的，只要能捞到钱，不管下面的官员怎么弹劾都会被压住。
但是你拿不出钱，那不用下面的人弹劾，皇帝就能杀了你。
而刘宝是曹谨言的人，听曹谨言的语气，这位刘宝应该和曹谨言的关系不一般。按照太监喜欢认儿子的习惯来看，这位刘宝很有可能就是曹谨言的干儿子。
刘宝出事，曹谨言也逃不了。
太监的权势都来自于皇帝的偏爱，如果说皇帝不再信任，只有埋怨的话。今天还是位极人臣，明天就会锒铛入狱。
所以，林修远的任务，就应该是要为这位刘宝补上亏空。
这件事，看起来很简单。
只要出钱就行。
其实司礼监任何一个人出钱都可以，让曹公直接出钱也没啥问题，对于曹公来说，也许这笔钱并不多。
但他不能给。
和司礼监相关的人都不能给。
一旦要是被查出来这笔钱是司礼监，曹公出来的，那么就会卷入麻烦。到时候这群文官扩大打击面，就会引来麻烦。
虽然是司礼监的人，但这钱是皇帝的，你把皇帝的钱弄没了，曹公不仅不管，还出钱补上，那你很有钱，以后的钱那不如就都让你补上吧。
换句话说，此事司礼监都不好出手。
但林修远现在的问题就是。
他的钱不多了。
“曹公，允许下官多问一嘴，刘公公是投了多少钱？”
林修远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
“五万两。”
曹公直接了当地开口，说道。
太多了。
但是，林修远表面没有变色，而是起身行礼，说道，“南洋商路我有些门道，不如让下官去试试？”
曹谨言抚掌大笑：“好！好！林大人果然爽快！”
事成了。
曹公满意地再喝了一杯，然后突然偏过头，看向元清瑶，开口说道：“瑶儿，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元清瑶垂眸，轻声道：“干爹记得真准。”
曹谨言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修远一眼，笑道：“林大人年轻有为，日后必是朝廷栋梁。”
林修远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曹谨言的用意……
也许，元清瑶亲自来邀请……
她也是做成这件事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