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堂的死神森林与图书馆的微光

作者:小逆c 更新时间:2025/5/31 18:26:45 字数:4834

冷汗贴着我的背脊往下滑,冰得刺骨,滑腻腻的,像某种活物的粘液。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在车站便利店勉强咽下的饭团正灼烧着食道。佐藤那张由无数蠕动的骨刺、滴落的黑液和巨大裂口构成的“脸”,那腐败腥臭的气息,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意识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那股味道再次吸入肺腑。

铃声终于响了。救命的铃声。

“好,下课!”讲台上的黑影终于结束了令人窒息的嗡嗡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刮擦声汇成一片,无数晃动的黑影站了起来,如同森林中沉默的黑色树木突然活动了手脚。新的恐惧压了过来。

人群的目的地清晰无误——食堂。一个汇聚着更多黑影、声音、气味和…无可避免触碰的地方。光是想象,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

冲出去!必须第一个冲出去!

几乎是讲台上最后一点声响消失的瞬间,我就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起,抱着书包,几乎是贴着墙壁冲出了教室后门。不敢回头,不敢看那些动作稍慢,已经转头望向我的、模糊晃动的黑影轮廓。脚步声在空旷的早课走廊里显得异常刺耳、慌乱,仿佛在宣告一个逃亡者的耻辱。身后传来某个同学疑惑的嘀咕:“那家伙…跑那么快干嘛?”

为什么?因为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噬人的怪物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冷风刮过脸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逃。逃到一个相对人少的空隙里去。图书馆?图书馆管理员老师通常是一个人。一个人…只有一个黑影。虽然依旧存在威胁,但总好过在千百个黑影中穿行。

身体自动选择了通往食堂的路线。不行!意识在尖叫抗议。但双腿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或许是长期训练的本能反应——避开汹涌的主干道人流,寻找最不可能撞到“人”的边缘路径。这是初中那段时间给我留下的唯一有用的“生存技能”。

食堂巨大的玻璃门出现在视野里。里面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影在走动。心脏猛地撞向肋骨。不行,进去…进去就是地狱!胃酸灼烧得更加猛烈,胆汁苦涩的味道涌到了喉咙口。

我猛地一个急刹,书包带子在臂弯勒出深痕。食堂大门如同巨兽的咽喉。进去?还是不去?剧烈的恐慌在胃里搅拌、发酵。胃囊猛地收缩,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翻涌上来!

“呕……!”

身体佝偻下去,如同脱水的虾米。我死死扶住冰冷的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胃部的抽搐让视野都在晃动、模糊。早上吃下的那点食物残渣混着胃液,酸腐刺鼻,毫无尊严地溅落在墙角光洁的瓷砖上。屈辱感和强烈的生理不适瞬间压垮了本就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眶,视线一片混沌扭曲。周遭的世界——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晃动的日光灯管——都在模糊的泪水和酸涩的感官中旋转、融化。

耳边传来细碎模糊的声音,脚步声靠近,带着好奇或厌恶的窃窃私语。

“啊,怎么了?” “哇,好脏…” “那人怎么回事?”

每一个声音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我能想象那些模糊晃动的黑影轮廓停下脚步,扭曲成新的形态,带着讥讽或冷漠的视线投射过来。它们聚拢了!那些无定型、充满恶意的黑影在视野中迅速增殖、变形、挤压着空气,组成了一片冰冷的、由无数窥探的黑色眼睛和无声讥笑构成的森林!恐惧的藤蔓疯狂缠绕上来,勒紧脖颈,几乎要将我拖入黑暗的地底深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除了紧紧抠住冰冷的墙壁,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完了…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那粘稠的恐惧彻底吞噬时,一个异常的动静切入了这片混乱的嗡鸣。

一种不同于其他脚步声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几乎是谨慎地贴着地面移动。然后,一点阴影落在了我的脚边——不,不是那种散发着恶意的黑影。更像是一小块温和的、不具攻击性的…灰色。一片温和的、模糊的灰色轮廓停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刚好在那些不断晃动、充满威胁的黑色森林边缘。

那团灰色没有进一步靠近,它只是停在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着。

一张干净、柔软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边缘绣着一朵很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野花(这细节是模糊余光扫到,并未聚焦)。它就那么突兀地、平静地,被一只指节修长、肤色略显苍白的手,递到了我的视线下方——离我剧烈颤抖着、抠在墙上的手还有一段安全的距离。

没有试图触碰。

没有言语。

只是无声地递过来,动作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

我的意识有片刻的凝滞。剧烈的呕吐生理反应还在,但大脑仿佛被这平静的动作短暂冻结了。那是什么?是新的陷阱?新的戏弄方式?一个更大、更扭曲的死神放出的诱饵?

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再次向后缩,想要远离这未知的东西。眼睛因为泪水和生理性的眩晕,只能勉强聚焦在那只递出手帕的手上,以及那手帕的一角。

然而…意料之中的猛烈幻视冲击却没有降临。

那团停驻的灰色轮廓…没有瞬间分裂增生,没有伸出骨刺,没有张开滴着粘液的裂口。它只是…停在那里。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隐约能看到包裹在灰色中的,似乎是一个女生的身形。非常模糊,边界柔和,像隔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氤氲的毛玻璃。没有尖锐的攻击感,没有浓稠的恶意散发出来。甚至……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安静”感,像一小块没有被污染的净土,极其稀薄地渗透过来,奇迹般地稍微冲淡了一点鼻翼间残留的酸腐呕吐物气息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狼狈绝望的味道。

但那感觉太微弱,太短暂了。剧烈的恶心又一次涌上喉头,我猛地扭过头,无法再看,也无法给予回应。喉间发出无法抑制的、含糊的呜咽,身体再次因为呕吐而剧烈痉挛、弓起。

泪水模糊了一切。

等我终于耗尽力气,虚脱地倚着冰冷的墙壁,只敢用余光瞥过去时——

那片模糊的灰色轮廓已经消失了。那张白色手帕,安安静静地、带着一种固执的洁净感,放在了我脚边还算干净的地砖上。白得有些刺眼,那朵小小的淡紫色野花在边缘无声绽放。

原地徒留一片冰冷。

胃还在抽搐着隐隐作痛,手脚冰凉发软。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平静感”?像一颗细小的沙砾落进浑浊的泥沼,瞬间就被吞没,却激起一圈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涟漪。是错觉吗?在无数狰狞窥伺的死神包围中,竟然有那么一团……不那么可怕的存在?是她在某个瞬间变得“安全”?还是我过度恐惧后濒临崩溃的感官,在绝境中制造出的虚假幻觉?

来不及思考。几个穿着制服、模糊不清但轮廓明显更加坚硬扭曲的黑影(可能是风纪委员或学生会的)正朝着这片狼藉快步走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般逼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处置意味。

心脏再次像被冰手攥紧。不能解释,无法解释。

逃!这是脑中唯一的指令。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起扔在地上的书包(也顾不上那张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手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那几个坚硬的“制服黑影”靠近之前,狼狈地逃离了这片肮脏的现场,朝着远离食堂和教学楼的、校舍深处更为僻静冷清的区域跌跌撞撞地跑去。冷风灌入口鼻,带走了呕吐残留的酸苦味道,却留下了刻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最终,双腿凭借一丝残存的“安全记忆”,将我带到一个熟悉的门前——厚重的、深褐色的木门,上面挂着简洁的铜牌:图書館。

拧开黄铜把手,推开那扇隔绝喧嚣的木门。一股陈旧纸张、皮革封面和干燥灰尘混合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不算芬芳,却带着某种……稳定感。空旷安静的大厅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伏案阅读,散布在各个角落。头顶是高大的书架形成的阴影峡谷。管理员老师——一个边界模糊但总体稳定、长期存在因而显得不那么具有“即时威胁性”的黑影——正坐在高高的借阅台后面,安静地看着一本厚书。

安全。

这里只有稳定的纸张气味,只有遥远书架投下的沉默阴影,只有低声翻页的沙沙声。更重要的是——那些阅读的学生距离我足够远!他们的黑影轮廓即使晃动,也是模糊一片,无法形成明确的压迫感。

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向最靠角落的一排书架深处。这里的光线从高窗外透进来,在地板上形成狭长的光带,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我背靠着冰冷的、厚实的木质书架滑坐下来,仿佛躲进了堡垒深处最深的地下掩体。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松懈,强烈的虚脱感和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末梢蔓延上来。

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心脏还在胸腔里急促而无用地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图书馆的寂静像一层薄冰,暂时冻住了外面那个喧嚣狰狞的怪物世界。只有我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佐藤那张巨大裂口里腐败气息的幻嗅。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出刚刚混乱的景象:自己的狼狈呕吐、周围无声聚集的黑色眼睛森林、最后递到眼前又徒留原地的那张白得刺眼的…手帕。

那团灰色的、模糊的、短暂带来一丝平静感的轮廓…

手指无意识地在地板上冰冷的尘埃里划动。那朵小小的淡紫色野花的图案在记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更浓的恐惧和疲惫覆盖。

美月,你的学校里……怪物真的好多啊。我又一次……

好想回家。

​**​*

电子钟暗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静静跳动着。

客厅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映照在擦过的木地板上,显得冷冷清清。窗外,一根巨大的樱花树枝桠被路灯照亮,映在窗玻璃上,漆黑的轮廓被惨白的光镀亮,沉默地伸展着。

“……今天在学校……还好吗?”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过来,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晚餐清淡——米饭、煎三文鱼、蔬菜味噌汤。

视野边缘,能看到一个模糊、晃动但边界相对温和的黑影在灶台前忙碌着。那是母亲。她的轮廓比起外面的陌生人要稳定得多,攻击性也弱得多,但那依旧是扭曲的、非人的黑影。特别是她转过身,准备端菜的动作带来瞬间的靠近感时,黑影的边缘会轻微地扭曲、拉伸,像某种黏稠的液体晃动了一下。我的身体会本能地绷紧,垂下目光,避免视觉接触。

“嗯……还好。”我回答,声音闷闷的,埋着头,视线只敢聚焦在自己面前的饭碗边缘。胃里早已吐空,只剩下冰冷的抽搐感,勉强扒了几口饭粒,却味同嚼蜡。米饭的温热也无法驱散骨子里的寒意。

不能告诉她。关于吐出来的食物,关于那张白得刺眼的手帕,关于那个庞大裂口的佐藤,关于无数双窥视的黑色眼睛……任何一样都不能说。只会让她无措,只会让她那双同样疲惫的眼睛里再多一层悲伤,只会让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再添一份无法消解的沉重。

她的黑影在餐桌对面停驻了片刻,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像羽毛飘落。

“多吃点菜……”声音近乎耳语。

我用筷子夹起几粒饭,送入嘴里,机械地咀嚼。沉默在母子之间蔓延,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窗玻璃上那枝怪异的樱花黑影,像一个僵硬的、无声的窥探者。

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的声音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家里显得异常响亮。

冰冷的空气。

书桌前,台灯只拧开最微弱的一档光芒,只照亮桌面一小圈范围。外面是深沉的、无边的黑暗。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架上一排旧书。指尖在某一本厚实的书脊上停顿了一下——那是一本旧版的昆虫图鉴。

初中时期的收藏。曾经最珍视的东西。

美月坐在我旁边叽叽喳喳,指着书页上绚丽的金龟子或霸气的锹甲,眼中闪着小星星的画面浮现。但立刻,那些画面就被粗暴地撕碎、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初中教室里昏暗的日光灯,被狠狠砸在地上、书页飞散的图鉴散页,那些模糊的、扭曲的、发出刺耳哄笑的霸凌者黑影轮廓!“虫男!恶心的虫子男!”“看得毛骨悚然!砸了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手紧紧攥住,尖锐的痛楚猛地穿刺进来!胃部条件反射般地痉挛了一下,喉头再次涌上令人作呕的苦涩!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书脊滚烫地灼伤了一样,慌乱地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靠着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压抑内心翻腾的恐惧和强烈的生理性厌恶。

怪物。那些虫子也是怪物!不!更确切地说…所有那些曾经被称作“兴趣”、“喜爱”的东西,如今都早已被那些黑影扭曲的恶意所污染、所连接,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惧源点!

不能碰!不敢想!

我像逃离瘟疫源一样快速转身,重重将自己摔在冰冷的床铺上。床垫发出轻微的呻|吟。冰冷的被褥也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远处街道汽车驶过的轮胎摩擦声,邻居家隐约的电视声。但这些日常的声响,在极度紧绷和疲惫的神经过滤下,都扭曲成了无法辨别的、充满潜在威胁的低沉嗡鸣。

还有那张白手帕。那个模糊的灰色轮廓。她在看着我吐的时候…在想什么?和那些其他黑影一样在无声地嘲笑吗?还是……不,不可能有别的原因!没有人会例外!

窗玻璃上,那枝被路灯强行照亮的黑色樱花枝桠,像一只巨大怪物的爪子,将冰冷的影子投射在房门的白墙上,纹丝不动地悬垂着。

黑暗中,我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枕头,仿佛要把自己闷死在这短暂的、无人注视的黑暗里。枕头面料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好累。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冰冷的水泥,意识却在恐惧的冰水里浮沉。

美月,这里好黑…也好冷……

我的呼吸在冰冷的枕头上形成一小块湿痕。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