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奶奶在门口扫着雪。
“沙沙沙——”
面前的积雪慢慢地凹陷了下去，不是风，那是脚步声。
细碎而谨慎，仿佛不想惊扰这片沉睡的白雪世界。
我本能地竖起了耳朵，尾巴向后拉直。
风继续吹着，却吹不散那逐渐靠近的气息。
“Kuro...是你吗？”
是小女孩子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和熟悉的声调。
我侧头望向转角，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踩着雪，缓缓靠近。
她穿着厚重的羽绒大衣，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小小的身形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吃力。
是那个女孩，我认识她。
她是港口渔货店家的小女儿，扎着可爱的短马尾，眼睛滴溜滴溜的超有神。
她经常给我喂吃的，可经常给我喂些我不太喜欢的仙贝，还有腌萝卜什么的。
记得一次她在家里的矮桌子上写作业，我不小心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好久...没有听见有人这么叫我了，我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的喵了出来。
我捂住嘴巴蹲下来，感觉脸有点红。
“果然是你...”
她喃喃说着，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包着的小饭团。
“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鲣鱼味哦。”
“谢谢，可是你...怎么知道。”
“秘密！”
“拜托，告诉我！告诉我的话，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好吧！”
她发出天使般无邪的笑声。
“Kuro，你的尾巴露出来啦！”
“咦——！”
我急忙把尾巴塞进裤裆里面，它又不听话的跑出来...失败了！
不过——扑通一声，尾巴消失了。
“哦！好神奇哦！是魔术吗？”
比起魔术，我从猫变成人不是更神奇吗？
“拜托你啦！一定不要说出去！”
“你要我帮你保守秘密的话，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这个..好吧。告诉你哦，白桦神社里面有神哦！”
“诶——！才不惊讶呢，我早就知道啦！神社里面当然有神啦！”
“啊！求求你嘛！帮我保密！”
“那——你陪我玩吧！”
“..好吧”
说着，她不客气的来到我家的院子。
院子不大，确够两个小孩绕着圈跑。
“不玩了，Kuro，你这只坏猫咪，耍赖！”
“我又没有跑出界，你又没说不能爬树，抓不到吧！”
她气鼓鼓的坐在院子的木廊，眼神怨怨的看着我。
我一边道歉，一边走到她身旁。
“对不起啦，我不犯规了，不要生气好吗？”
“坏猫咪，亏人家找你那么多天，原来你是只大坏猫！”
“坏猫咪什么的...太过分了吧。”
“哼——”
“这个...那饭团，一起吃吧？”
“不要。”
“要喝茶吗？”
“不要。”
真是的，女孩子真麻烦，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突然满脸坏笑。
“嘿嘿，你变成猫让我抱你怎么样？”
“你这样说...我也办不到，这是神大人的...”
僵持了很久，没有什么进展。
风雪越来越大了，外面的世界不再舒适，奶奶呼唤我们，于是两人躲回房间，紧闭门窗。
桌上摆着很多点心，热好的饭团，仙贝和黄油饼干，以及几杯暖和的热茶，
因为风雪变大的缘故，她的母亲打来电话问安。
“是，是在我家里，安好安好。”
“这孩子，非得去打扰您，实在是抱歉了！”
“没有的事，家里热闹些才好。”
“那请您先保重身体吧！”
“是，是。”
她抽出饭团里的鲣鱼，喂给了我。
“我知道，你是猫咪，这个给你，饭团给我吃。”
“嗯，谢谢！仙贝，很好吃，你也试一下吧？”
爪子...不是，手指传来刺痛。
“痛——你咬到我手指了啦。”
“Kuro，不要动...”
“...是...”
指尖传来舌头湿润的触觉，痒痒的，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害羞。
“吃仙贝就要把粉也吃干净！我的妈妈说的！嘿嘿”
“由美子，这个是‘六花亭’的饼干，奶奶专门托人买的，试试看，小信，你也是。”
“哦~你不叫Kuro啊！你的姓氏也是奈川吗？”
“嗯...是。我现在的名字是奈川信...”
“我的名字叫是奈川由美，你叫我由美就好了。”
“好，由美子！”
“叫由美！由美子什么的太幼稚了，我今年九岁了！”
“明明九岁才是最适合这样称呼的年纪吧？”
“才不想呢。我想快点长大，成为漂亮的新娘子。”
说着不着边际梦话，眼睛闪闪发出光。
“明明连新郎都不知道是谁！”
“哼，要你管！嗯...这个饼干好好吃哦，Kuro你也试一下吧？”
“是吗？嗯...真的耶！”
我的味觉也完全和人同化了嘛？算了，现在肚子暖暖的很幸福，就这样也不错。
午后，我和由美慵懒的缩在桌炉，只有两颗小小的脑袋探出来。
“Kuro，你看——”
“所以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嗯...那天你和奈川奶奶一起来我家买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然后我就偷偷跑来你家，我看见你的尾巴有时候露出来，我就知道了。”
“还真是羞耻呢...”
“你什么时候会变回猫呀？”
“我也不知道...是神说了算。”
“这次我们变成‘关系要好的人类了’，下次干脆一起变成猫吧？”
“诶！算了吧！”
“你不喜欢我吗？”
“不能说不喜欢啊...可是变成猫的话...”
要怎么说呢？变成猫的话，可能会为了食物大打出手，可能会因为流浪而天各一方，可能会被冻死在某个冬天...算了，小孩子天真浪漫的幻想，还是不要随便打破吧。
“好吧。”
“嘿嘿，一起变成猫咪吧，不过我困了。”
桌炉的内部，小小的身体互相吸引着。
我被充当临时的猫咪抱枕，两人紧挨在一起，很暖和，舒服的让人犯困......
天真的女孩，搂着我的头，像我还是猫时的那样。
“晚安，Kuro...一起冒险...”
嘟囔着什么梦话，流得我满脸口水了，不过是很舒适的时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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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弥漫着米饭将熟的香气，老旧的电饭煲冒着热汽，锅盖轻微抖动，像是喘息一样。
奶奶坐在里屋一针一线织着围巾，内院的门稍微开着，既没有雪，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我垂着头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地拨着一小堆毛豆。
这副身体已经努力适应了好久，有时却还是不灵光，豆荚总是飞出去。
我笨拙地干着，奶奶总是眯着眼笑着。
奶奶是个孤独而虔诚的人。
客厅的神龛，香火不断，奶奶每天都拜着。其实之前也是如此，只是那时我是猫，现在我是人。
我学着奶奶的样子跪下来，拿上三支点燃的香。
“没有入冬以前，我每天都会去白桦神社扫雪，烧香。我记得呀，经常在哪儿看见一只调皮的黑色猫咪。”
我害羞的笑了笑，耳朵不知觉的动起来了。
“小信，许愿吧。”
“希望奶奶长命百岁——”
“傻瓜，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赶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奶奶没在意，接过香稳稳当当地插了上去。
我扶着奶奶起身——来吧，开饭了。
奈川家的外孙俩，午饭很简单。
一碗米饭,一碟淋着酱油的豆腐，一碗味增汤。
可能奶奶的碗里还会有几块萝卜干什么的。
我嘛——我叼着小黄鱼干正想大快朵颐，突然想到了什么。
将鱼放会碟子里面。
把筷子横于胸前——抱歉，我开动了。
然后笨拙的吃起来。
奶奶吃的很慢，很安静。
我稀里糊涂就吃完了，最讨厌的就是舌头上的倒刺没有了，让吃鱼变得好麻烦。
我安静的坐着，看着奶奶碗里的食物越来越少。
奶奶是个孤独的人，她的亲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和我一样。奶奶的身体很差，每天都要吃两次药。奶奶的动作总是很慢很慢，慢到会让我等不及。
“我吃饱啦。”
我熟练的收拾着碗筷，一不小心舔了一口碟子上的酱汁...有点没人形。
劈里啪啦的洗完碗，从炭火的炉子上倒出一杯温热的水，取出包好的药。
“奶奶，吃药了。”
“奶奶我啊，吃了好久的药，不想再吃了。”
“诶——！才不可以，医生说吃了药才能好起来的！”
“小信啊...帮奶奶照顾一下院里的梅花好吗？”
“那您要记得吃药哦！”
奶奶没说话，我把药和水杯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院子里盆栽的叶子上都是雪，我轻轻扫掉。
应该帮奶奶扫雪来着，不过这雪格外有趣。
不一会的，我就堆出了一个雪人。大大的肚子，小小的脑子，插上了两根树枝当手，用纽扣当成两个眼睛，但总觉得不像。
院墙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哦不，两个。
“小信！还在堆雪人啊，出来玩吧？”
“今天不行，我要没有帮奶奶扫雪呢。”
“真是没意思，我和凑斗都在等你呢！ ”
“可是...”
“诶，小信，你堆的雪人未免太难看了吧？”
被数落了，有点不服气，差点喵了出来......
感觉脖子上被个暖和的东西包裹住了？奶奶？
“堆雪人，雪人也是需要感情的啊。你看，这样。”
奶奶在雪人脸上画了个笑脸，我正了正围巾。
“嗯！奶奶，这下很像了！”
“空太，你都长这么大啦？奶奶记忆中的你还是不会走路的小孩子呢。”
“才不是呢！我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奶奶你老糊涂了！”
“喂！你才老糊涂了！”
“你竟敢骂我！你这家伙，你是大南瓜！”
“你才是！”
“有本事来追我啊！”
空太扮了个鬼脸，想一逃而快。
我后脚微微发力，抓住了空太的衣襟。
不过，出去玩要征得奶奶的同意。
我回过头，奶奶疲惫的点点头，挥挥手。
“你这家伙！完蛋了，我来啦！”
我一跃而过，追着两个小男孩跑。
脸蛋肥嘟嘟的男孩是凑斗，瘦一点的是空太。都是住在镇上某户人家的孩子，和我年纪相仿，他们说他们在读小学四年级。
“诶！空太你又惹到他啦！我干嘛要跑啊！”
“你管那么多！抓到你就换你当鬼！”
“啊！我不行了！”
来到一处空地，凑斗气喘吁吁的，直直的躺了下去，还真是不能忍耐呢。
我没有理会，继续奔跑着，这种感觉让我回想起当猫咪追捕猎物的日子。
这是我成为人类后最喜欢的环节！
不一会，我揪住空太的连衫帽，他噗的一声倒在积雪上。
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变成三人滚来滚去，雪很冷，但是我感觉身体好热。
我们三个人在雪地晒着太阳，气喘吁吁，身上很脏，脸上却笑得灿烂。
就像雪季时中午的太阳，暖和而又温和。
“小信，我真是败给你了。你太能跑了！像只猫一样！”
身体后面总有一条幻想的尾巴在摇晃，我有点心虚，没有回答。
“说起猫，我有一个在东京开公司的远房叔叔，有一辆车，开起来会‘喵喵喵’叫哦！”
“开起来会喵喵叫的车？我没见过呢。”
“凑斗你又在说大话了！上次还说神社里面有雪女在唱歌！”
“上次是意外！这次是实话，我亲眼看，不，亲耳听见的！”
“骗人！不信不信。那我说，世界上有开起来声音嘟嘟响的车！哈哈，略略略。”
凑斗哭诉着黏着空太，好像在说“你不相信我，我就哭个不停”一样。
我摸了摸脸上的胡须，诶？居然消失了。
不过，谁说我不是猫呢？谁说神社里没有雪女呢？谁说世界上没有开起来喵喵叫的车呢？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呢，真是个幸福的冬天。
就是...总觉得我越来越没有猫样了。
我唰的一下蹦起来，加入这场追逐游戏。
直到黄昏，直到我也精疲力竭，直到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信，开学见啦！”“拜拜啦信！要同班哦！”“嗯！开学见！”
我们挥着手告别着，不过我不解，开学和...同班？是什么意思呢？
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依着我，颤颤巍巍的走着。
“我知道太阳下山就要回家，奶奶你不用接我！”
“奶奶担心你呀，奶奶还想你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