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叔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瘴气中后，炎才终于从熔火蜥王的尸体旁挪开脚步，目光落在矿道深处那片被红光照亮的岩壁上。火焰符文在他掌心跳动，映出石壁上模糊的纹路——那是万年前矿区废弃时，巫族特意留下的防御符文阵残迹。
“穿过这片矿脉，就能抵达南墙内侧了。”炎用骨刀敲击着岩壁，回声在矿道里荡出很远，“但那里的符文阵虽然废弃了大半，核心的‘锁灵阵’却还在运转。它不会主动攻击，却能记录所有穿过的生灵气息，除非……”
“除非什么？”洛尔薇丝把玩着终末回响的镰刃，红眸扫过那些泛着微光的纹路。
“除非用对应的符文密钥暂时屏蔽。”炎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裂纹的青铜符牌，符牌边缘刻着与岩壁相似的纹路，“这是联合派在废弃矿区留下的后手，能让锁灵阵误以为我们是‘已登记的矿奴’——虽然时效只有半个时辰，但足够我们穿过南墙了。”
林江偌的道域法则探向岩壁后方，星纹在黑暗中勾勒出符文阵的轮廓：“锁灵阵的能量流动很弱，核心应该在左侧第三块巨石下方。炎先生，密钥需要如何使用？”
“将符文之力注入符牌，贴在核心阵眼就行。”炎的指尖划过符牌上的裂纹，“但要小心，这符牌是百年前的旧物，一旦注入的力量超过承载上限，就会引发符文爆炸。”
罗莎莉亚突然嗤笑一声，腐化法则在掌心流转：“爆炸？听起来倒是比熔火蜥有趣。要不我试试用蛮力把这破阵拆了？”
“别乱来！”炎连忙摆手，火焰符文都跟着急促跳动，“锁灵阵与南墙的主符文阵相连，一旦被暴力破坏，整个南墙的戍巫都会被惊动！到时候别说去中心区域，我们连这矿区都离不开！”
依依转着蕾丝阳伞走过来，伞骨的刃片轻轻划过岩壁：“炎先生说得对呀，拆东西多没意思。”她抬起头，伞面转向左侧第三块巨石的方向，“偌偌姐姐，我感应到那下面有股很微弱的能量波动，像是……快熄灭的烛火？”
林江偌点头，道域法则已锁定阵眼的位置：“确实很弱，大约只残留着全盛时期的一成力量。炎先生，密钥交给我吧。”
炎将青铜符牌递过去时，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他看着林江偌指尖的星纹与符牌接触，看着那些黯淡的纹路被淡金色的法则之力唤醒，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荒谬感——什么时候，破解巫族的符文阵，竟成了外来者的事？
“好了。”林江偌将符牌贴在巨石下方的凹槽里，道域法则顺着符牌注入阵眼。岩壁上的纹路突然亮起，像苏醒的蛇般游走，却在触及众人时悄然避开，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波动，“锁灵阵暂时屏蔽了，我们只有二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左侧的岩壁突然发出“咔嚓”声响，一道仅容两人并行的裂隙缓缓展开，裂隙那头透出南墙内侧特有的、混合着符文能量的空气气息。
“走。”林江偌率先踏入裂隙，道域法则在前方开路，星纹如路标般指引着方向。
裂隙内部比想象中更狭窄，两侧的岩壁上布满剑削般的刻痕，显然是当年开采星辰精金时留下的矿道。硫磺的气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金属氧化的铁锈味，偶尔有细碎的符文碎片从头顶落下，在接触到林江偌的道域时化作光点消散。
“南墙比东墙更古老。”炎跟在后面，火焰符文照亮了岩壁上的壁画，“传说这里是初代祖巫们亲手铸造的第一座高墙，后来因为矿脉枯竭才逐渐废弃。你们看这些壁画……”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岩壁上刻着无数奇异的图案：有十二祖巫联手对抗巨兽的场景，有符文阵覆盖大地的轮廓，还有……五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崩裂的天空下，黑影周围的一切都在消融——那场景，像极了炎口中“破碎之战”的记载。
“是他们。”洛尔薇丝的红眸微微收缩，终末回响的镰刃无意识地绷紧，“肯定是爷爷他们。”
壁画上的黑影虽然没有面容，却散发着与她们同源的、属于灾厄的气息。尤其是最左侧那个吞噬着光芒的黑影，姿态竟与洛尔薇丝灾厄本性暴走时如出一辙。
柳岁岁用锁链轻轻触碰壁画，咒怨法则与壁画上残留的能量产生共鸣：“这些壁画不是刻上去的，是用能量直接烙印在岩石里的。看这磨损程度……至少有九千年了。”
“九千年……”炎喃喃自语，火焰符文在他眼底明暗交错，“刚好是破碎之战结束后不久。难道……”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死死盯着壁画角落的一行符文，“这行字……是‘放逐’的意思！”
林江偌的道域法则拂过那行符文，星纹将模糊的字迹清晰化：“不是放逐，是‘封印失败，余孽西迁’。”她指尖的光纹闪烁，“看来巫族的典籍没说谎，破碎之战后，五位灾厄确实离开了蛮荒之野，但不是被封印，而是主动向西去了。”
“向西？”埃里克的圣光法则在掌心流转，老骑士的目光投向裂隙深处，“西墙之外，甚至是蛮荒之野之外吗？”
“西边高墙是由后来被迁徙过去的万族负责的。”炎摇摇头，火焰符文照亮了更前方的路，“九千年前景色完全不同。据说西方的蛮荒之野之外是无尽的虚空海，连祖巫都不敢轻易涉足……”
“西迁……虚空海……”洛尔薇丝的指尖划过壁画上那行符文，红眸里闪过思索，“爷爷他们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总不能是去度假吧。”
柳岁岁收起咒怨之书，锁链在指尖轻晃：“谁知道呢，五位陛下的想法从来没人能猜透。或许是去找更有趣的‘玩具’了？”
“不管是去了哪里，至少能确定他们不是被封印的。”林江偌的道域法则轻轻拂过壁画，让小七将那些残留的能量波动记录下来，“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时间不多，我们该走了。”
众人不再停留，跟着林江偌继续深入裂隙。炎看着壁画上那五个模糊的黑影被黑暗吞没，心中那点对“灾厄”的固有恐惧，不知何时已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些被巫族典籍斥为“终焉之兆”的存在，竟在不知多少万年的时光里，成了这些外来者口中“爷爷”“陛下”。
裂隙尽头的光亮越来越清晰，带着金属锈味的空气渐渐被潮湿的泥土气息取代。当林江偌的道域法则率先探出时，星纹在黑暗中勾勒出一片低矮的石屋轮廓——那是南墙内侧特有的矿奴聚落，石墙用星辰精金的矿渣混合黏土砌成，墙角还残留着当年开采时的凿痕。
“到了。”炎收起骨刀，火焰符文在掌心凝成小巧的光球，“这里是南墙废弃后，少数不愿迁徙的矿奴后裔建立的聚落。他们不隶属于任何部落，只认联合派发的符牌——只要我们不主动惹事，暂时借宿一晚没问题。”
聚落里很安静，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趴在石屋门口，看到一行人时只是抬了抬眼皮，连吠叫的力气都欠奉。石屋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油灯光，隐约能听到孩童的嬉闹声，与蛮荒之野的死寂截然不同。
“这些是人族？”依依收起蕾丝阳伞，看着一个抱着陶罐从石屋走出的妇人，妇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看见他们时眼中闪过警惕，却还是低下头匆匆走开。
“嗯，是万族里最普通的人族。”炎的火焰光球照亮脚下的路，“南墙废弃后，大部分万族都被迁去了西墙，这里只留下不到百户人家，靠着采摘矿脉附近的野菜和修补旧符文阵过活。”
话音刚落，一间石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探出头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她的眼睛很大，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好奇地盯着洛尔薇丝银红交织的身影，一点也不怕生。
“姐姐你头发好漂亮呀。”小姑娘突然开口，声音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像月光一样是银色的。”
这话一出，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罗莎莉亚握着暴食大剑的手猛地收紧，眼神瞬间变得警惕——第一执事【魇渊】的脾气有多阴晴不定，没人比脱落执事更清楚。前一秒还能笑着聊天，后一秒可能就因为一句不顺耳的话动手，更别提被陌生人这样直白地搭话。
应瞳的死亡骑士枪已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幽冥法则在枪尖萦绕，随时准备在洛尔薇丝暴走前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柳岁岁甚至已经翻开了咒怨之书，就怕下一秒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
连炎都屏住了呼吸，火焰符文在掌心急促跳动——他可是亲眼见过洛尔薇丝挥镰时的狠戾，这小姑娘怕是要遭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洛尔薇丝不仅没生气，反而挑了挑眉，脚步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她指尖的吞噬法则和精神法则本已泛起微光，此刻却悄然收敛，终末回响的镰刃也乖乖垂在身侧，没了半分杀气。
“你叫什么名字？”洛尔薇丝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红眸里的戾气像被温水冲淡，只剩下几分被打断思绪的茫然。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把麦饼往她面前递了递：“我叫慕月如。姐姐，你要不要吃饼？是阿娘用野麦做的，有点硬，但是管饱。”
洛尔薇丝看着那半块沾着麦麸的饼，又看了看小姑娘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觉得手里的镰刃有些碍事。她顿了顿，竟真的伸出手，轻轻捏了捏饼边：“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慕月如也不勉强，收回手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姐姐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衣服都好漂亮的，是不是会变戏法呀？”
“算是吧。”洛尔薇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镰刃的纹路，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比变戏法厉害点。”
“哇！”慕月如的眼睛更亮了，拍着小手说，“那姐姐会喷火吗？像村东头的李大叔那样，他是戍巫大人的杂役，能让火把变得好大！”
罗莎莉亚几人已经彻底傻眼了。
她们刚才甚至都在暗暗蓄力，打算一旦洛尔薇丝动手就硬拦——毕竟是个无辜的孩子，就算他们这些灾厄无所谓，可也得考虑一下他人的感受，毕竟这里除了林江偌还有两位曙光的前骑士以及炎。可现在这场景……哪里像是会动手的样子？那副被问得有些无措的表情，简直比狱牙会复活站起来蹦迪还不可思议。
依依悄悄碰了碰林江偌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偌偌，薇丝她……没什么事吧？是不是刚才对那两个巫族用精神法则的时候伤到脑子了？”
林江偌看着洛尔薇丝微微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没事，只是……不太习惯被这样对待而已。”
她太清楚了，洛尔薇丝看似暴戾的外壳下，藏着怎样一份对“正常互动”的笨拙渴望。从小和白幻夜在废墟里挣扎求生，被索菲亚初拥后就在脱落者的六位不朽神身边长大，接触的不是法则碰撞就是势力纷争，像这样和外人之间纯粹的、不含任何敬畏或恐惧的搭话，或许还是头一次。
“会是会，但没什么意思。”洛尔薇丝别过脸，故意不去看慕月如期待的眼神，语气却不自觉地放软，“比喷火厉害的多了去了，比如……”她顿了顿，吞噬法则突然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弧线，黑雾落地的瞬间，竟凝成一只巴掌大的小蜥蜴，鳞片上的花纹和刚才那头熔火蜥王一模一样，只是迷你了无数倍。
“哇！”慕月如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是小蜥蜴！跟阿爹故事里的好像！”
小蜥蜴在她掌心蹭了蹭，还吐出分叉的舌头，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洛尔薇丝看着她的笑脸，红眸里的冰霜彻底融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月如！你跑哪去了？”石屋里传来妇人的呼喊，带着焦急的语气。
慕月如连忙把小蜥蜴捧起来，对洛尔薇丝挥挥手：“姐姐我要回去了！这个小蜥蜴能送给我吗？”
洛尔薇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拿着吧，它不会咬人的。”
“谢谢姐姐！”慕月如抱着小蜥蜴蹦蹦跳跳地跑回石屋，进门时还不忘回头喊，“姐姐你们住在哪？明天我给你带野果子吃呀！”
洛尔薇丝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木门，红眸里还残留着几分怔忪。
直到这时，罗莎莉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你没把她劈了？”
洛尔薇丝这才回过神，瞪了她一眼，终末回响的镰刃冲她比划了两下：“你想让我劈谁？？”
“没、没谁。”罗莎莉亚连忙摆手，心里却暗自咋舌——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应瞳的死亡骑士枪缓缓放下，凝聚好的法则之力渐渐散去，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困惑：“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孩子？”
“谁喜欢了？”洛尔薇丝梗着脖子反驳，耳根却又红了几分，“只是觉得她吵得烦，懒得跟她计较而已。”
柳岁岁抱着咒怨之书轻笑：“哦？懒得计较？那刚才是谁跟人家聊得那么开心，还特意捏了只小蜥蜴出来？”
“要你管！”洛尔薇丝转身就走，步伐却明显慢了些，显然是在等后面的人跟上。
炎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对“灾厄”的认知又被刷新了。能随手绞杀顶尖巨兽的狠戾，和面对孩童时的无措，竟然能如此自然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林江偌看着洛尔薇丝略显仓促的背影，道域法则轻轻拂过那间石屋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或许蛮荒之野的这趟旅程，除了寻找那位王的遗产，还能有别的收获。
夜色渐深，聚落里的油灯一盏盏熄灭。林江偌一行人借住的废弃石屋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洛尔薇丝靠在墙角，看似在擦拭镰刃，余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里能看到慕月如那间石屋的屋顶，烟囱里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罗莎莉亚用胳膊肘碰了碰白幻夜，压低声音：“你说……她明天会不会真的等着那小姑娘送野果子来？”
白幻夜握着星语幻笛的手顿了顿，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犹豫：“……或许吧，毕竟姐姐大人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毕竟，连她们自己都没料到，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心软的第一执事，会栽在半块麦饼和一句童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