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聚落里的公鸡还没打鸣,借住的废弃石屋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姐姐?你醒了吗?”慕月如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像沾着露水的树叶沙沙作响。
洛尔薇丝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的。她原本靠在墙角假寐,握着终末回响的手微微一松,红眸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随即又被刻意压下,换上惯常的漫不经心。
林江偌早已醒着,道域法则在指尖流转,正梳理着昨晚从壁画上记录的能量信息。她抬眸看向洛尔薇丝,眼底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石屋门被柳岁岁的锁链轻轻拉开,慕月如捧着个用布巾包裹的篮子站在门口,鼻尖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采了东西回来。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献宝似的掀开布巾,里面躺着几颗红得透亮的野果,还有半块比昨晚更大些的麦饼,“这是山枣,阿娘说吃了不渴。”
洛尔薇丝的目光落在野果上,又迅速移开,故意板着脸:“谁让你送东西来了?”话虽如此,却没像往常那样直接挥手赶人。
慕月如却不怕她,反而把篮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身后的终末回响:“姐姐,昨天那个小蜥蜴好乖,它今天还会动呢!你能不能再变一个别的?比如……会飞的鸟?”
罗莎莉亚刚端起水囊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呛到。她看看一脸期待的小姑娘,又看看洛尔薇丝那副明显没真生气的样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变什么变,小孩子家家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洛尔薇丝嘴上呵斥着,指尖却泛起一丝黑雾,眼看就要再凝结出什么。
黑雾在洛尔薇丝指尖盘旋,眼看就要凝成飞鸟的形状,她却突然顿住了。
慕月如的目光始终黏在终末回响的镰刃上,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姐姐,你的镰刀好漂亮,上面的花纹会动呢。”
洛尔薇丝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这孩子不怕她的法则,不怕她的镰刀,甚至不怕她身上挥之不去的灾厄气息。
“想学吗?”
三个字脱口而出时,连洛尔薇丝自己都愣住了。
石屋里瞬间陷入死寂。
罗莎莉亚刚端起水囊喝了一口,闻言猛地呛住,水线直接喷了对面的绯洛米奈一身。她抹着嘴角咳得惊天动地,指着洛尔薇丝的手都在发抖:“你你你……你说什么?!”
绯洛米奈的金色长发和白色长袍被喷得湿漉漉,却顾不上擦拭,更顾不上朝罗莎莉亚发火,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尔薇丝:“洛尔薇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慕月如没听懂他们的反应,只是眼睛更亮了:“学?学什么?学变小鸟吗?还是学用这个漂亮镰刀?”她踮起脚尖,小手几乎要碰到镰刃上流动的黑雾。
“洛尔薇丝你疯了!”罗莎莉亚终于顺过气,声音陡然拔高,“你忘了掌握灾厄法则就相当于被转化为灾厄吗?!”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洛尔薇丝头上。她猛地回神,看着慕月如浑然不觉的笑脸,指尖的黑雾“嗤”地一声消散了。
是啊,她差点忘了。灾厄法则从来不是什么有趣的戏法,那是能吞噬一切生机的诅咒。被法则之力浸染的瞬间,就会彻底脱离原本的种族,成为万族唾弃的灾厄——就像她自己,就像柳岁岁她们。
洛尔薇丝猛地抽回手,终末回响的镰刃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别过脸,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刚才那瞬间的冲动像被戳破的气泡,只剩下难堪的余韵。
“学什么学,小孩子别乱碰危险东西。”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慕月如沾着泥土的裤脚上,“跑哪去疯了?裤腿都脏了。”
慕月如却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别扭,只是沮丧地垮下小脸:“不能学吗?可是姐姐身上的花纹真的很好看……”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洛尔薇丝垂在身侧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黑雾,“像阿爹故事里的月纹。”
月纹?洛尔薇丝愣了愣。她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柔软的词形容她的法则之力。
林江偌放下梳理能量信息的手,道域法则轻轻拂过慕月如的发顶:“月如,她不是不愿教你,只是有些能力不适合小孩子接触。”她看向洛尔薇丝,眼底的笑意温和,“不过,或许可以教点别的?”
洛尔薇丝的红眸骤然亮起,像被点燃的星火。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林江偌的意思,指尖的黑雾彻底散去,转而泛起一层极淡的银光——那是纯粹的精神法则,不含任何灾厄的腐蚀性。
“这个可以学。”她抬起手,银线般的精神力在指尖凝成小巧的光蝶,光蝶扑扇着翅膀飞到慕月如面前,翅膀上还闪烁着细碎的光斑,“看好了,用意念让它动起来。”
慕月如的眼睛瞪得溜圆,小手小心翼翼地悬在光蝶上方,屏住呼吸不敢乱动:“这样吗?”她试着集中精神,小脸上满是认真,“飞……飞起来?”
光蝶果然颤了颤,却没真的飞起,反而像喝醉了酒似的晃了晃,化作光点消散了。
“哎呀!”慕月如懊恼地跺了跺脚,小眉头拧成一团,“我是不是太笨了?”
“第一次这样不错了。”洛尔薇丝难得没毒舌,反而再次凝聚出光蝶,“再来。别用蛮力,就像……想让风吹动树叶那样,轻轻的。”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连指尖的精神法则都变得格外柔和。光蝶在两人之间盘旋,像一瓣会发光的花。
罗莎莉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水囊“哐当”掉在地上。她扯了扯身边白幻夜的衣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精神法则……她居然真的教?这可是可以媲美吞噬法则的顶级法则啊!”
白幻夜的星语幻笛在指尖轻轻转动,清冷的眼眸里也泛起一丝讶异:“姐姐大人的精神法则,连脱落者内部都少有人能得她指点……”
柳岁岁用锁链卷起地上的水囊,丢回给罗莎莉亚,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毕竟是能让第一执事破戒的孩子,这点特殊待遇算什么?”
石屋外的晨光渐渐明亮,透过破损的窗棂洒在两人之间,将那只银线光蝶照得如同实体。慕月如学着洛尔薇丝的样子,小手悬在半空,睫毛微微颤动,努力凝聚着尚不明确的“意念”。
“别紧张。”洛尔薇丝的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些,指尖轻动,让光蝶飞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小姑娘的指尖,“想象它是活的,有自己的翅膀,你只要告诉它该往哪飞就行。”
慕月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小脸上满是专注:“飞……飞到那边的石头上!”
光蝶果然颤动了一下,翅膀扑扇的幅度变大,歪歪扭扭地朝着石屋角落的石块飞去,却在中途突然失去力气,化作光点落在地上。
“差一点!”慕月如兴奋地拍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洛尔薇丝,“我做到了!刚才它真的动了!”
洛尔薇丝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红眸里的冰霜彻底消融,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她再次凝聚出光蝶,这次的光蝶比刚才更凝实,翅膀上的光斑也更亮:“再来。这次试试让它转圈。”
林江偌靠在墙边,道域法则如流水般漫过两人,将周围的嘈杂轻轻隔绝。她看着洛尔薇丝耐心指导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愈发柔和——精神法则本就是普通的法则之力,不含吞噬的暴戾,没有腐化的侵蚀,此刻被用来凝成光蝶,竟透出几分难得的纯粹。
炎抱着骨刀站在石屋外,火焰符文在掌心明明灭灭。他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身影,一道银红交织,一道娇小纤细,光蝶的光斑透过纸缝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星。他突然想起巫族典籍里对“灾厄”的描述——杀戮、死寂、破坏……可眼前这一幕,却比聚落里的晨雾更温柔。
“姐姐,你看!它转起来了!”慕月如的欢呼声从石屋里传出,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
洛尔薇丝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嗯,比刚才强多了。记住这种感觉,精神就像……”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看不见的线,你握着线头,想让它往哪走,它就往哪走。”
“像放风筝吗?”慕月如举一反三,小手操控着光蝶在空中划出圆弧,“阿爹带我放过风筝,线一拉,它就飞得更高了!”
“差不多。”洛尔薇丝难得没有反驳,指尖的精神法则再次延伸,与慕月如的意念轻轻相触,帮她稳住晃动的光蝶,“但比风筝更听话,因为线在你自己脑子里。”
罗莎莉亚凑到柳岁岁身边,压低声音:“她这是……真打算当起老师了?”
柳岁岁的锁链在指尖转了个圈,眼底带着笑意:“不然呢?你没看出来吗?这小姑娘可是第一个不怕她的人。对我们的【魇渊】大人来说,这种‘不怕’可比什么敬畏都稀罕。”
应瞳擦拭着死亡骑士枪的动作顿了顿,清冷的目光扫过石屋中央的两人:“精神法则本就可控,只要不掺杂吞噬法则,确实不会伤害到她。”
“可那也是顶级法则啊!”罗莎莉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随便教给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柳岁岁轻笑一声,锁链指向慕月如腰间的布囊,那里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野果的红皮,“你见过哪个陌生人会特意早起采野果送来?又见过我们这位第一执事对哪个陌生人有耐心?”
罗莎莉亚语塞,看着洛尔薇丝指尖的光蝶与慕月如的意念渐渐同步,突然觉得柳岁岁说得有道理。或许在她们没注意的时候,某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比如那个总把“麻烦”挂在嘴边的灾厄,开始愿意为一个孩子放慢脚步。
太阳渐渐升高,聚落里升起袅袅炊烟。慕月如操控的光蝶已经能稳定地飞满整个石屋,虽然偶尔还会撞到墙壁,但比起最初的踉跄,已是极大的进步。
“好了,今天就到这。”洛尔薇丝收回精神法则,光蝶在慕月如掌心化作光点消散,“再练下去,你的小脑袋该累了。”
慕月如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把篮子里的山枣往她手里塞:“姐姐你吃,这个最甜。”
洛尔薇丝下意识地接住,指尖触到野果的微凉,才想起自己从未接受过陌生人的馈赠。她看着慕月如期待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带着山野的清新,比她吃过的任何珍馐都更有滋味。
“好吃吗?”慕月如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
洛尔薇丝含糊地“嗯”了一声,红眸微微发亮,又咬了一大口。
慕月如顿时笑开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就知道!阿娘说山枣要霜打过才甜,昨天刚下过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