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被洛尔薇丝踹过的地方泛着青紫。他蜷缩在树根后,看着不远处篝火边的景象,喉咙里像塞了团滚烫的沙砾——已经整整两天了,除了白幻夜偷偷塞过来的半块干硬饼子,他和祝紫凝连口干净的水都没喝上。
祝紫凝的情况更糟。她白皙的脸颊沾着泥土,华贵的符文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此刻正死死咬着嘴唇,盯着篝火旁那只飘着肉香的陶罐。陶罐里炖着的风纹兽肉咕嘟作响,油脂浮在汤面,被火舌舔得泛起诱人的金黄,香气顺着风钻进她的鼻子,勾得胃里一阵痉挛。
“咕噜……”祝紫凝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慌忙用脏兮兮的袖口捂住小腹,眼角却控制不住地瞟向林江偌的方向。
紫眸少女正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头上,膝头摊开着小七投影的地图。洛尔薇丝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指尖捏着块撕好的兽肉,递到林江偌唇边时,刻意用吞噬法则去掉了肉筋,只留下最嫩滑的部分。
“尝尝,风纹兽的里脊肉,比埃里克烤的嫩多了。”洛尔薇丝的红眸里带着笑意,语气是祝明从未听过的温和,“你昨天说喜欢带点焦香的,我特意多烤了会儿。”
林江偌下意识张嘴咬住,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正好对上洛尔薇丝促狭的目光。她无奈地拍开对方递来第二块肉的手:“我自己来,你们也吃。”
“不要。”洛尔薇丝偏过头,刻意让声音能飘到树根这边,“就要你喂我。当年在巷子里你喂我和幻夜吃馒头的时候,可比这耐心多了。”
祝明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抵着肋骨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他见过洛尔薇丝杀人时的狠戾,见过她用黑雾勒断戍巫喉咙时的冷漠,却从没想过这个女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像只慵懒的猫,把所有的柔软都摊开在另一个人面前。
更让他窒息的是柳岁岁。这位第十执事晃着咒魂涅槃走过来,左手里拎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肉串,直接塞进林江偌手里:“偌偌,尝尝我这个!用调料腌过的,带点微辣,比洛尔薇丝烤的寡淡玩意儿好吃多了。”
她说着往林江偌身边挤了挤,故意撞开洛尔薇丝的胳膊,自己咬了口肉串,又叼住另一串递到林江偌嘴边:“啊——”
林江偌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配合地咬了一小口。柳岁岁立刻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晃着手里的合影碎片炫耀似的瞥了眼洛尔薇丝,却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沾着的酱汁,被林江偌抬手用指尖轻轻擦掉了。
“啧,幼稚。”绯洛米奈抱着手臂站在火堆旁,毁灭法则让火焰突然窜起半尺高,将架在火上的烤肠燎得焦香四溢。她用银叉戳起一根,走到林江偌面前时,耳根悄悄泛起红晕,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喏,烤肠,放了炎给的火焰晶粉,他说这个配方味道最好。”
不等林江偌伸手,她已经把叉子递到对方唇边,眼神却瞟向别处,假装在看远处的树梢:“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丽华的凛冬法则适时送来一阵凉风,吹走了弥漫的热气。她端着碗盛好的肉汤走过来,冰晶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将浮油撇去大半:“喝点汤,风纹兽骨熬的,补气血。”她舀起一勺递到林江偌嘴边,指尖的冰霜在接触到少女唇瓣前瞬间融化,“慢点喝,小心烫。”
四位脱落执事围着林江偌,像争夺糖果的孩子。烤肉的油香、肉汤的醇厚、烤肠的焦脆混在一起,在晨雾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罩住祝明和祝紫凝的口鼻。
祝紫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可是焚天部的少主,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屈辱?那些人不仅抢光了她的符文币,撕碎了她的华服,此刻竟还在她面前如此旁若无人地亲昵——仿佛她和祝明只是两截无关紧要的枯木,连被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叔父……”她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祝明没回答。他死死盯着洛尔薇丝喂林江偌喝汤的动作,这位第一执事的红眸里盛着星光,那是只有在面对林江偌时才会亮起的温柔。这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酸——同一个人,为何对他们如此狠戾,对林江偌却能温柔到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安月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攥着块烤得焦脆的兽肉干,仰着小脸问洛尔薇丝:“师傅,您和师娘什么时候结婚呀?六师姨说结婚要穿好看的裙子,还要放好多好多烟花呢!”
安月这话像颗炸雷,在篝火旁炸得人仰马翻。
祝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口浊气堵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结婚?这群把焚天部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居然在讨论这种事?他下意识看向祝紫凝,只见少女死死咬着嘴唇,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褪得像张纸,眼里的屈辱几乎要溢出来——他们还像狗一样蜷缩在树根后挨饿,而那群强盗竟在商量婚事?
“结婚?”柳岁岁第一个炸毛,伸手就揉乱了安月的头发,锁链在指尖哗哗作响,“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结婚得按规矩来,先过我这关!想当年我和偌偌……”
“柳岁岁。”林江偌的声音带着无奈,刚要开口,就被绯洛米奈拽到另一边。毁灭法则让空气烫得惊人,这位第二执事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的熔岩玫瑰突然绽放,火光映得她耳根通红:“安月说得对,结婚就得有仪式。这玫瑰我准备了三百年,比某些泛黄的合照靠谱多了。”
“三百年?”丽华的凛冬法则瞬间压下灼热,她不知何时变出件冰纹婚纱,裙摆在篝火下泛着冷光,“我这婚纱用混沌冰晶炼了五百年,连时间法则都冻得住。偌偌要是穿这个,保证比穿谁的都好看。”
三位执事围着安月争得面红耳赤,薅头发的、抢着塞首饰的、甚至开始现场设计婚礼流程的,把个小姑娘闹得晕头转向。安月抱着脑袋左躲右闪,嘴里还不忘喊:“二师姨别扯我辫子!四师姨你的婚纱冰到我了!十师姨你别抢我的烤肉干啊!”
祝明的肋骨疼得快要裂开,可这点痛根本比不上心口的窒息感。他看着篝火旁争得面红耳赤的三位执事,看着被熔岩玫瑰的火光映得通红的锦盒,看着那件泛着冷光的冰纹婚纱,突然觉得自己和祝紫凝像两个误入疯人院的囚徒——眼前这群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灾厄,此刻竟为了一句“结婚”争得像市井泼妇,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抛到了脑后。
“十师姨!你别拽我裙子!”安月的声音带着笑闹,从人缝里钻出来。她手里的烤肉干早被抢得只剩半块,辫子被柳岁岁扯得歪歪扭扭,胳膊上还沾着丽华婚纱的冰晶碎屑,“二师姨的玫瑰烫到我啦!”
绯洛米奈一把将安月捞到怀里,用毁灭法则在她头顶撑起层光膜,隔开柳岁岁的锁链:“叫二师姨就对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锦盒,熔岩玫瑰的火光在安月眼前跳动,“你师傅当年在遗迹欠我的,结婚时总得补回来。安月你说,二师姨的玫瑰是不是比她们的老古董好看?”
“才不是!”丽华的冰纹婚纱突然展开,将安月裹进半透明的裙摆,“婚纱能保存记忆,偌偌穿这个,连第一次教我布防阵的样子都能映出来。十师姨的合照会褪色,二师姨的玫瑰会熄灭,只有我的婚纱永远不会变。”
柳岁岁干脆坐到地上,把安月圈在怀里不让动,从咒怨之书里翻出本泛黄的婚俗典籍:“小丫头看好了,这是三千年前的婚书范本,第一页就写着‘青梅竹马优先’。想当年我和偌偌在槐树下……”
“够了!”林江偌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将安月从混战中捞出来,紫眸里的星纹乱得像团麻,“你们能不能别吓着孩子?”
安月被护在怀里,还不忘探出脑袋:“师傅,师娘,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呀?二师姨说她的玫瑰等了三百年,十师姨说她的婚书是孤本,四师姨的婚纱冻住了我的头发……”
这话刚出口,三位执事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空气里的法则之力噼里啪啦撞在一起,吓得远处的风纹兽群集体炸毛,蹄声哒哒地逃进了密林。
祝紫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泥土里。她看着林江偌无奈却纵容的神情,看着洛尔薇丝将安月抱过去时红眸里的笑意,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曾将“万族贱民”挂在嘴边的统御派大巫,此刻连这群灾厄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至少大巫们的傲慢摆在明面上,而眼前这些人,正用最温柔的姿态,做着最残忍的事。
“叔父……”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我们……我们真的要这样被羞辱到死吗?”
祝明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埃里克。老骑士正拉着凯恩和炎蹲在树后,手里的骑士守则摊开在膝盖上,三人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祝明眯起眼睛,隐约听见“徒弟”“十个女朋友”“骑士精神”之类的字眼,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群疯子的同伙居然还在研究这种事?!
“骑士长,您看这一条行不行?”凯恩用手指点着守则某页,“‘当信徒陷入情感纠葛时,应以圣光净化杂念’。要不咱们试试?”
炎的火焰符文在指尖跳了跳,指着另一行:“我觉得这条更合适——‘万物平等,爱情亦无高低’。林江偌小姐这么受欢迎,多几个也没关系吧?”
埃里克的眉头拧成疙瘩,指尖在“关于徒弟道德准则的规范”那一页反复摩挲,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胡闹。”可他的目光扫过篝火旁笑闹的景象时,却没再出声阻止。
祝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树根后站起来,肋骨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梗着脖子嘶吼:“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
声浪在林间炸开,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篝火的噼啪声突然清晰起来,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炭上,溅起细碎的火星。三位正争夺安月的执事动作一顿,齐刷刷转头看向他,眼里的炽热与冰冷还没来得及褪去,只剩下被打断的茫然。
柳岁岁的锁链悬在半空,婚俗典籍还摊在膝盖上,她皱着眉打量祝明,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你说什么?”
祝紫凝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拉他坐下,却被祝明甩开了手。他死死盯着篝火旁的众人,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肋骨的疼痛让每句话都带着颤音:“你们把我们当牲口一样对待,抢光我们的家园,现在还在这里欢声笑语讨论婚事……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
“人性?”
洛尔薇丝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她正用吞噬法则帮林江偌擦掉指尖的油渍,红眸抬起来时,那抹对着林江偌的温柔已经褪去,只剩下属于灾厄的漠然。她偏过头,看向祝明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我们是灾厄,为什么要讲人性?”
这反问轻描淡写,却像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祝明的愤怒。他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巫族的典籍里写过无数次,灾厄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是破坏世界的恶鬼,可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直白地承认。
安月被林江偌护在怀里,歪着头看向祝明,小脸上满是困惑:“人性是什么?能吃吗?比风纹兽肉还香吗?”
她这话让柳岁岁“噗嗤”笑出了声,这位第十执事揉了揉安月的头发,锁链在指尖打着转:“小丫头问得好。人性这东西,当年曙光的人也跟我们讲过,结果呢?还不是把偌偌卖给了我们。”她晃了晃手里的合照,语气里带着嘲讽,“比起那些藏在‘人性’幌子下的龌龊,我们至少活得坦诚。”
绯洛米奈收起锦盒,熔岩玫瑰的火光在她掌心明灭。她走到祝明面前,毁灭法则让空气温度骤升,烫得祝明下意识后退:“你们统御派抓祭品的时候,怎么不跟祖巫讲讲人性?祝烈把孩童扔进火狱炼魂时,你怎么不站出来嘶吼?”她抬手指向祝紫凝,“你侄女身上那件符文袍,用了多少奴隶的血来染?现在跟我们谈人性,不觉得可笑吗?”
祝紫凝的脸瞬间惨白,下意识攥紧破烂的衣袍。那件曾象征着焚天部少主身份的袍子,袖口确实绣着用战俘精血绘制的火焰纹,是父亲祝烈特意为她求来的“护身符”。
丽华的冰纹婚纱已经收起,她端着那碗没喝完的肉汤走过来,冰晶勺子在碗沿轻轻敲击:“祝明,你该庆幸我们只是抢了物资。换作焚天部那些被你们活祭的孩童,怕是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她将汤碗递到祝紫凝面前,语气平静无波,“喝吧,至少我们没像你们那样,把活人当燃料。”
祝紫凝看着碗里漂浮的肉块,胃里一阵翻腾,却被那股久违的香气勾得喉咙发紧。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碗沿,就被祝明一把打开:“紫凝!别碰他们的东西!这群怪物的施舍,比毒药还脏!”
汤碗摔在地上,滚烫的肉汤溅在祝紫凝的脚踝上,烫得她闷哼一声。洛尔薇丝的红眸骤然变冷,吞噬法则在掌心翻涌,黑雾顺着地面爬向祝明,却被林江偌抬手按住了手腕。
白幻夜抱着洛尔薇丝的胳膊,轻声说:“姐姐大人,别浪费法则之力。他们根本听不进道理的。”她看向祝紫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就像当年,没人听我们解释为什么要偷那块面包。”
林江偌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块干净的手帕,蹲下身帮祝紫凝擦掉脚踝上的油渍。少女的皮肤被烫得发红,她指尖凝聚起微弱的道域法则,淡金色的星纹落在伤处,带来一阵清凉的触感。
林江偌抬头时紫眸里带着平静:“你们可以不接受我们的帮助,但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起身看向洛尔薇丝,“给他们点吃的吧,毕竟还要靠他们带路去祭典遗址。”
洛尔薇丝挑眉,最终还是对白幻夜点了点头。白幻夜瞅了眼小七,伸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面包和水,走到祝明面前时,刻意将东西放在地上,没有递过去:“吃吧,别想着耍花样。我姐姐大人的精神烙印,比你们焚天部的火狱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