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明亮,泼洒在一高考场外灰白色的水泥地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蝉鸣像是永不知疲倦的鼓点,敲打着紧绷了整整三天、此刻却骤然松弛下来的神经。
“叮铃铃——叮铃铃——!”
最后一场考试的终场铃声,如同赦免的号角,穿透了教学楼厚重的墙壁,尖锐地刺入每一个焦灼等待的耳膜。
考场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拉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股混杂着汗味、纸张油墨味和空调冷气的浑浊气流率先涌出。紧接着,是潮水般的人流。
程熠夹在其中,脚步有些虚浮。三天高度集中的精神像是被瞬间抽干的电池,只留下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惫感。手里攥着的透明文件袋,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微皱。他下意识地捏了捏,里面只剩下一张准考证和几支用钝了的笔,像是对这场漫长战役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战利品。
“熠哥!这儿呢!”
熟悉的大嗓门穿透嘈杂的人声。程熠循声望去,看到死党侯远正奋力挥舞着手臂,他那标志性的、毛茸茸的板寸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人群像退潮的海水,逐渐在校门口宽阔的空地上散开,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情绪各异的小旋涡。有人狂喜地尖叫着把书包抛向空中,有人沉默地低头快步离开,有人则像程熠他们一样,聚在一起,脸上混杂着解脱、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别愁绪。
“感觉怎么样?”
侯远一把揽过程熠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趔趄了一下。侯远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和一种亢奋的气息。
“嗯……也就那样……”
程熠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目光扫过同伴,
“你呢?”
“管他呢!考完了!解放了!”
“哈哈,也是啊。”
是啊,考完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持续了十二年的、目标明确的马拉松终于抵达了终点线;也意味着,他们这群被同一个目标捆绑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们,即将被命运的洪流冲散,奔向各自未知的岔路。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蝉鸣声、远处家长的呼唤声、其他学生兴奋的议论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一种沉重的、名为“离别”的东西,开始悄然弥漫。
侯远揽着程熠肩膀的手也紧了紧,脸上那夸张的笑容收敛了,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豪气干云的话,比如“天涯若比邻”、“兄弟情一辈子”之类的,但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程熠的背,又拍了拍旁边王鹏的肩,声音低沉下来:“……是啊,妈的,时间过得真快。”
“呵呵呵,你在想啥呢,手机是摆设吗?想见也是能经常见的。”
但虽怎么说,程熠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些同学熟悉的面孔,过去的三年,像一部快放的电影在脑海中闪过——教室里堆满试卷的课桌,晚自习后操场上的追逐打闹,篮球赛时的呐喊助威,一起偷偷吐槽老师的“革命友谊”,还有那些为了难题绞尽脑汁、互相讲解的深夜……
这些朝夕相处的点滴,早已成为他生命底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此刻,这底色正在被名为“毕业”的橡皮擦,一点点地、不可逆转地擦去。
“诶,程。”
“嗯?”
“你说我们真能再见吗?”
“一定会再见。”
程熠用力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他环视着大家,努力想把每个人的样子刻得更深一点。他知道承诺带着少年人的天真,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远比想象中残酷。也许明年还能聚,后年呢?大后年呢?小学、初中已经向他证明,就算能有联系方式,但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圈子,新的生活轨迹。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他们几个这样毫无隔阂地站在一起了。
“来,拍个照!”远处跑来的张郝威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打破了这伤感的沉默。
一群同学立刻凑到一起,在考场外那棵巨大的榕树下,背景是汹涌的人潮和夏日灼热的阳光。张郝威举着手机调整角度;程熠站在中间,被侯远箍得有点喘不过气,脸上是努力配合的笑容,但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茫然与不舍。
“咔嚓!”
“咔嚓!”
“再来一张!”
“这可比那毕业照好看多了不是吗?”
“哈哈哈…”
快门声定格了这一刻。青春洋溢的脸庞,尚未完全褪去的稚气,以及对未来交织着憧憬与不安的眼神,都被封印在这小小的电子屏幕里。
照片拍完,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略带尴尬的沉默。分别的时刻真正到来了。
“那……我先走了?”林志说道,指了指远处朝他招手的父母。
“嗯,路上小心。”大家纷纷回应。
接着众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校园。
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程熠也向校门口走去。
“程熠!记得看群通知,别忘了之前约好的聚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