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了。未来像一片浓雾弥漫的未知海域，而他这只刚刚离港的小船，心中充满了对过去港湾的不舍和对前方风浪的隐隐不安。他低头看着手中被汗水浸得发软的准考证，上面自己的照片显得那么青涩又陌生。
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混杂着尘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离愁。程熠转过身，背对着校门，朝着家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脚步有些沉重，却也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飘。
——————————————时间分割线——————————
聚餐地点选在国际广场那家自助餐厅。
程熠推开玻璃门，香味扑面而来。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是刚结束高考、急需宣泄的学生，吵吵嚷嚷，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程熠！这边！”靠里的一张长桌旁，有人站起来挥手。是班长李熙峰，还有近三分之一的同学都到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喝着可乐，听着，偶尔被问到就简单回答几句。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在酒精和兴奋中涨红的脸庞，一种奇妙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旁观者，看着一场名为“青春散场”的狂欢。
食物很快堆满了桌子：烤得焦香的肉串、裹满蒜蓉的扇贝，各色的饮料……
“来来来！干杯！敬我们逝去的高中！”周涛站起来，举着可乐大声喊道，颇有几分领袖气质。
“干杯！”
所有人都站起来，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杂乱而响亮的撞击声。程熠也举起可乐杯，和大家碰了碰。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他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气泡不断升起、破裂，如同那些短暂而喧闹的青春瞬间。
“熠！”侯远突然大喊一声，走到程熠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让程熠差点摔倒。
侯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却异常认真，甚至有些湿润，“咱们……咱们三年了！从高一那会儿一起罚站，到后来一起打球，一起抄……咳，一起研究作业！你小子，看着闷葫芦一个，其实心里门儿清！够义气！真兄弟！”
程熠被侯远搂得紧紧的，侯远话语里的那份滚烫的情谊，却像一股暖流，直接冲垮了他之前那层疏离的玻璃墙，直抵心窝。鼻子又有些发酸。他抬起手，也用力地回搂了一下侯远厚实的肩膀。
“放心，忘不了。你永远是我兄弟。”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好！好兄弟！”侯远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嘿嘿傻笑起来，又用力拍了他两下，才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座位。
这个小插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多的涟漪。大家似乎都想起了三年间彼此的陪伴和情谊，气氛变得更加感性和热烈。话题不再局限于考试和未来，更多是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受过的罚，一起分享过的秘密和快乐。
时间在推杯换盏、嬉笑怒骂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早已黑透。
程熠看了看手机，快九点了。他明天要赶早班飞机，而且姐姐程珞星也发信息来催过。
“我得先走了。”他站起身，对大家说，“明天一早的飞机。”
众人朝他说了些祝福的话后，便继续与其他人聊天
侯远突然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等到回到家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饭菜余香和柠檬味清洁剂的熟悉气息包裹了程熠。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节目，声音开得很小。
“回来啦？”程珞星的声音从她房间里传来，带着点慵懒，“聚餐怎么样？好玩吗？”她走出来，身上穿着一套粉色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好玩。”程熠换上拖鞋，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家里熟悉的气息和姐姐随意的样子，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那就好。”程珞星走到他面前，凑近嗅了嗅，“嗯，一股臭味。快去洗个澡！”
程熠听话地走向自己房间拿换洗衣物，经过客厅时，看到沙发上已经摊开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其中一个粉色的显然是程珞星的，另一个深蓝色的则是他的。箱子旁边堆着一些叠好的衣物和小物件。
“姐，你在收拾东西了？”他问。
“等你回来一起弄啊！我一个人多没意思！”程珞星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笑意，“快去洗！洗完干活！”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疲惫。程熠站在淋浴下，闭着眼，任由水流滑过脸颊。下午考场外的茫然与离愁，晚上聚餐时的喧嚣与温暖，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回放。水汽氤氲中，那些面孔和声音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摇摇头，甩掉纷乱的思绪，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T恤和短裤，清爽地走出浴室。
客厅里，程珞星已经把两个行李箱都打开了，正盘腿坐在地板上。
“过来过来！”她朝程熠招手，“看看你的箱子，我把能想到的都先塞进去了，你看看还缺什么，或者哪些不用带的。”
程熠走过去，在他那个深蓝色行李箱旁边坐下。箱子里面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但程珞星显然整理过，分门别类，还算整齐。
“喏，T恤带了五件，都是纯棉透气的，都城夏天闷热。短裤三条，运动裤一条，长裤一条，万一晚上凉好穿，睡衣一套。”程珞星如数家珍地指点着，“袜子内裤都在这个小格子里，新的，够你换一周了。洗漱包我放侧面了，里面牙膏牙刷洗面奶洗发水沐浴露小样都给你装好了。毛巾浴巾在最底下。”
她拿起一个透明的防水袋：“防晒霜！高倍数的！都城紫外线强！还有这个，驱蚊水！必备！花露水也带一小瓶。哦对了，还有藿香正气水，防中暑的！创可贴和碘伏棉棒也带了点，以防万一。”她像个百宝箱，不停地从旁边的小山堆里拿出东西塞进程熠的箱子。
程熠看着姐姐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但嘴上说道。
“我们就去几天，没必要这样吧？”
“什么才几天！”程珞星立刻瞪了他一眼，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健康第一！听姐姐的没错！”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哦。”
程熠揉着额头，乖乖应下。他拿起一件叠好的T恤，是姐姐帮他挑的，浅灰色，很柔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姐，身份证呢？你放好了吗？”
“对哦！最重要的！”程珞星一拍脑门，立刻起身跑回自己房间，很快拿着两个卡套出来，把其中一个递给程熠，“喏，你的。我检查过了，在有效期内。我的也在这儿。”
程熠接过自己的身份证卡套，是普通的深蓝色。他抽出身份证。证件照上的少年，眼神有些呆滞，头发被要求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卡片冰凉的边缘，然后把它塞回卡套，再塞进自己行李箱一个带拉链的内袋里。
程熠看向他姐。
“姐，你带了多少衣服？我看你箱子都快爆炸了。”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已经合不上盖子的粉色行李箱。
“哎呀，女孩子嘛！拍照要换不同的衣服呀！裙子、短裤、上衣、防晒衫、还有几件薄外套……”程珞星立刻开始兴奋地展示她的“战利品”，“你看这条新买的碎花裙，好看不？哦对了，我还带了面膜！防晒霜我也带了三瓶不同倍数的！还有……”
听着姐姐滔滔不绝地规划着她的“都城时尚大片”，程熠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拿起旁边散落的几件自己的T恤，开始学着姐姐的样子，尽量整齐地叠好，再放进箱子里空余的角落。
这一刻，狭小的客厅里，只有行李箱拉链开合的声音、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姐姐介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的车鸣。白日的喧嚣、离别的伤感、对未来的茫然，都被这宁静温暖的灯光和细碎的收拾声暂时隔绝在外。一种平淡却无比珍贵的温馨感弥漫在空气中。
程熠叠好最后一件T恤，把它压进行李箱的缝隙里。他抬头，看着姐姐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装着各种充电线和转换插头的收纳包塞进箱子侧袋。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拂过她白皙的脖颈。
“搞定！”
程珞星终于满意地拉上了她那个粉色行李箱的拉链，长长舒了口气，然后转向程熠。
“你的呢？还缺什么不？充电宝、耳机、充电线我都带了。”
“没。”
“行了，大功告成！早点睡觉！明天要早起呢！”
她拍拍手，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美好的曲线在宽松的家居服下若隐若现。
“嗯，睡了。姐，晚安。”
“晚安，小熠。明天见！”
程珞星关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下玄关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她哼着歌，趿拉着拖鞋回了自己房间。
程熠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两团行李箱模糊的轮廓。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高考结束了。
同学告别了。
行囊收拾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