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座，“永恒方舟”空间站，决策穹顶。
空气凝滞得如同真空。全息星图上，那片象征黑墙的黑暗扇形正以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恒速，覆盖掉一个标注为“泽塔-7矿带”的星域。代表该区域十几个资源采集站、数万工作人员的生命信号图标，在黑暗边缘触及时，毫无波澜地熄灭了。没有求救信号，没有能量爆发，没有残骸——只有彻底的、程序化的抹除。投影下方，冰冷的数字跳动了一下：距离黑墙抵达仙女座核心悬臂预测时间：86.3标准年。
“这就是你们‘钥匙’的价值？”边境舰队统帅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打破了死寂。他指着星图上那片吞噬了数万条生命的黑暗，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刺向站在观察窗前的白林。“86年！86年它就到家门口了！而你的‘钥匙’，”他充满讥讽地扫了一眼隔离区方向，“除了把我们的顶级AI搞宕机，把自己变成一个会画鬼画符的神经病，还干了什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宇宙级的‘观察者’？一个更高效的死亡倒计时器？”
统帅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穹顶内回荡。“‘方舟火种’？那是个笑话！一个成功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幽灵计划！把文明的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平行宇宙泡沫上？这是懦弱！是背叛！是对十万年牺牲的亵渎！”他环视着沉默或表情各异的与会者，“真正的出路，在这里！”他调出一份新的作战计划投影，代号：“奇点之矛”。
“集合所有舰队！集中人联剩余百分之七十的能源储备！在‘黑墙’路径上，制造一个史无前例的、可控的奇点炸弹！用宇宙本身的力量去对抗这个宇宙的错误！用终极的毁灭去挑战终极的抹除！要么它被撕碎！要么我们和它同归于尽！这才是战士的归宿！这才是文明的尊严！”
“同归于尽？包括首都星圈的亿万生灵？”科学院院长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统帅，你的方案在拉普拉斯最初的推演中就被彻底否决了！其失败概率超过99.999%！其后果是瞬间的、彻底的湮灭！连‘火种’的机会都没有！”
“那也比变成在虚空中飘荡、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幽灵’强！”统帅咆哮道，“至少我们抗争过！而不是像老鼠一样钻进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地洞！”他的支持者，主要是军工复合体和部分强硬派舰长，发出了低沉的附和声。会场彻底分裂，绝望与狂热的情绪如同毒气般弥漫。
白林博士始终沉默，背对着争吵，面朝观察窗外那片正在建造“终焉之核”投射矩阵的繁忙景象。他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皮肤下的黑纹在激烈地搏动、蔓延，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仿佛在回应着会场内汹涌的负面情绪。他听到了统帅的咆哮，听到了院长的辩驳，也听到了自己副手在加密频道里焦急的汇报：对洛启进行的“适应性评估”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异常。
“白林院士！”统帅的矛头终于指向了他，“别像个哑巴一样站在那里！你的‘钥匙’呢？让他出来！让他用他那见鬼的‘新感知’告诉我们，这堵‘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或者，他是不是已经被那东西‘污染’，成了它的先锋？！”
白林缓缓转过身。穹顶内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白发缝隙间，那双布满细密黑纹的眼睛显得异常幽深，几乎看不到眼白。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让喧嚣的会场诡异地安静了几分。
“‘钥匙’…正在工作。”白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理解…需要时间。而时间…”他瞥了一眼星图上逼近的黑暗，“是我们最缺乏的奢侈品。至于‘奇点之矛’…”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扫过统帅肩章上那些恒星级毁灭的徽记，“…那不过是给‘墙’…投喂一块更大、更混乱的‘低熵扰动源’罢了。加速我们的…‘归零’。”
统帅的脸色瞬间铁青，手按在了腰间的能量武器上。“你…”
“够了！”科学院院长厉声喝止，疲惫中带着最后的威严，“投票！现在！对‘方舟火种’计划和‘奇点之矛’计划进行最终表决！所有争论到此为止！”
分裂的投票程序启动。会场内，无形的裂痕已然深如鸿沟。白林再次转身，看向窗外。他的意识深处，皮肤下搏动的黑纹似乎与星图上那片黑暗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一丝微弱的、冰冷的信息碎片，如同来自深渊的耳语，滑过他的思维边缘：
`[裂隙…侦测…逻辑污染…增殖…]`
“静默穹顶”，最高级隔离/实验室。
洛启躺在冰冷的神经交互平台上，身体被复杂的拘束装置固定，头部连接着比之前更加密集、能量等级更高的光缆束。他的表情扭曲，牙齿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单薄的感应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
在他被强行引导的“意识视野”中，世界已彻底化为一片由冰冷、旋转、嵌套的几何结构构成的狂暴海洋。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清晰到令人发狂的“真实”。实验室的墙壁、仪器、甚至白林博士和医疗官的身影，都被解析、拆解成由无数细小几何单元构成的、遵循着某种非人逻辑的动态模型。那冰冷的“信息流”不再是低语，而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冲刷着他的意识堤坝，试图将他的思维结构彻底溶解、重组。
白林博士站在主控台前，无视了洛启生理指标上刺眼的红色警报区。他的副手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院士！必须停止！他的神经量子熵值正在指数级飙升！意识结构濒临崩溃！再这样下去他会脑死亡，或者…变成真正的非人存在！”
“继续。”白林的声音冰冷如铁，白发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疯狂变幻的、试图解析洛启意识深处反馈信息的几何模型。“引导他！集中精神！去‘看’那堵‘墙’！去‘理解’那个‘回应’！”他几乎是在低吼。
洛启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在意识的炼狱中，他拼尽全力，试图按照白林的指令，将“注视”投向那片代表“墙”的、最庞大、最复杂、也最令人绝望的几何集合体。
就在他的意识“触角”即将触及那核心的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贯穿了他的灵魂！
`滋啦——！`
主控台上，一个负责接收洛启深层脑波反馈的次级屏幕，毫无征兆地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紧接着，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猛地一暗！所有连接洛启的神经信号放大器发出过载的尖锐悲鸣！
“警告！未知能量反冲！！”
“所有放大器离线！物理熔断！”
“实验体生命体征急速恶化！神经量子活动…停止？！”
在灯光闪烁熄灭又勉强亮起的瞬间，洛启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尖锐的嘶鸣！他的双眼圆睁，瞳孔在刹那间扩散到极致，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呈现出与黑墙如出一辙的绝对黑暗！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轰！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边缘呈现完美几何撕裂状的凹痕！距离最近的两台监测仪器瞬间扭曲、报废，冒出刺鼻的青烟！
白林博士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在主控台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的副手和医疗官则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冲击波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灯光稳定下来。实验室一片狼藉。
洛启瘫软在平台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幻觉。只有他身下平台金属表面留下的、因瞬间高热而熔融的、边缘呈现奇异几何形态的印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发…发生了什么？”副手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白林博士捂着剧痛的胸口，踉跄着扑到主控台前。屏幕上，洛启的生理指标正在缓慢回升，但神经量子活动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平静”。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在洛启深层脑波记录被强制中断前的最后一帧，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一闪即逝的异常信号峰值。
那不是洛启的意识波动。
那信号的波形…冰冷、简洁、完美…与烙印在他意识深处的那个`[存在确认：低熵扰动源]`的信息片段，以及洛启实验后反馈的几何噪音…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源性！
白林猛地抬头，看向昏迷的洛启，又看向墙上那个巨大的、几何状的凹痕。一个冰冷得让他血液冻结的念头浮现：刚才那股力量…不是洛启发出的。那是…“墙”的力量？一次微弱的、被动的、如同拍死一只过于聒噪的蚊虫般的…“回应”？
而就在那力量爆发的瞬间，他皮肤下的黑纹，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剧烈地搏动了一下，并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了一丝。带来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
地球，东亚区，全球天文监测网总部，数据中心。
陈海盯着屏幕上那颗危险小行星的最新轨道修正数据，眉头紧锁。警报暂时解除了，但它下次会从哪里冒出来？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合成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稍微一振。
就在他准备切换监控画面时，主控台角落一个平时几乎不会亮起的、标注着“深空异常监测-次级信道”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同时，一个尖锐的、系统最高级别的警报音在陈海的个人耳机里炸响！
“什么？！”陈海差点把咖啡泼出来，手忙脚乱地调出警报源界面。
屏幕上，来自柯伊伯带外围“涟漪”监测阵列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刷新！代表信号强度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般垂直飙升，瞬间突破了所有预设的警戒阈值！更可怕的是，那原本弥散的宽频信号中，之前监测到的微弱周期性脉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规律、极其简洁、仿佛用冰冷的尺子画出来的几何波形脉冲！其核心频率和调制方式，完全超出了数据库的匹配范围！
“这…这不可能！”陈海目瞪口呆，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试图确认这不是系统错误或太阳风干扰。“涟漪”信号从未如此狂暴！从未呈现出如此…“人工”的特征！
自动生成的紧急简报瞬间弹出，覆盖了整个主屏幕，猩红的字体触目惊心：
> *【全球天文监测网紧急警报 - 代号“涟漪”】*
> *信号强度异常爆发！超基准值3000%！能谱特征发生根本性突变！检测到高强度、高度规律化、未知调制几何波形脉冲！*
> *信号源位置：柯伊伯带外围原坐标点（误差极小）。*
> *风险评估：未知！威胁等级：极高！建议启动全球一级警戒！*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冲破了数据中心的隔音，在整个总部大楼内凄厉地回响起来。其他昏昏欲睡的分析师们被惊醒，茫然地看着主屏幕上那代表死亡的猩红警报。
陈海的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之前的麻木和轻视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绝对未知的、最原始的恐惧。他抓起直通最高理事会的紧急通讯器，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总部呼叫理事会！这里是全球天文网！代号‘涟漪’…它…它活了！重复！‘涟漪’发生未知剧变！强度与模式超出理解！威胁等级极高！请求…请求紧急指令！”
他放下通讯器，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那代表“涟漪”的、由冰冷几何波形构成的脉冲信号，正以一种稳定得令人心寒的频率，持续不断地从那片遥远的黑暗地带传来，仿佛某种沉默的、来自宇宙深渊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