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信天翁III”如同一具沉默的金属棺椁,在引力的琴弦上滑向那颗灰黄色的星球。惯性导航球忠实地记录着位移,维生系统苟延残喘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氧气和温度。洛启在驾驶座上陷入半昏迷状态,意识在剧痛、寒冷、缺氧和那道冰冷的“注视”中浮沉。
意识深处,那道烙印`[次级协议:隔离…标记…持续观测…]`如同冰冷的坐标信标,穿透了虚空。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道非人的视线始终锁定着他,解析着他身体的衰竭、意识的混乱。同时,另一种更微弱、更混乱、带着尘埃和毒气气息的“背景噪音”也开始出现在他的感知边缘——地球。那颗被灰烬虫占据的、散发着“低熵扰动”的摇篮。
翻滚的记忆碎片与冰冷的几何规则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交织、碰撞:
不…能…死…——一个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混乱而执拗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意识风暴中顽强闪烁。这不是清晰的目标,而是对“存在”本身的最后坚守。
就在这念头发出的瞬间,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几何图景,代表“信天翁III”艇体结构的部分,极其微弱地、自发地扭曲了一下。一个代表艇体某个脆弱连接点的几何单元,其“存在概率”或者说“现实稳固度”,发生了连洛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乎其微的偏移。这种偏移源于他那濒临破碎意识中,对“自身存在”和“艇体完整”的强烈渴望,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触及现实底层规则的方式,被那冰冷的几何逻辑被动地“映射”和“执行”了。如同一个程序,在接收到一个极其模糊的“生存”指令后,自动优化了某个无关紧要的参数。
轰隆!!!
剧烈的震动将洛启从半昏迷中惊醒!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尖锐的警报(仅存的几个还能工作的)瞬间充斥驾驶舱!
“警告!大气层摩擦加剧!隔热层受损!”
“结构应力超载!艇体连接处G-7区域…失效?!”
舷窗外不再是黑暗的星空,而是翻滚的、灼热的橘红色火焰!飞船正以极其危险的角度和速度冲入地球大气层!剧烈的摩擦让艇身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刚才意识中那微弱的“偏移”,或许只是让一个本应在更高层大气中才断裂的连接点,提前了一点点失效?或者改变了一点应力分布?但这一点点,在这极限环境下,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控!彻底的失控!
“信天翁III”像一颗燃烧的陨石,翻滚着、嘶吼着,拖着长长的火尾,朝着灰黄色云层覆盖下的北半球大陆某处,一头栽了下去!
…
地球,东亚区,第七净化塔外围警戒区。
李铭正带着几个工人,骂骂咧咧地抢修一处因老化而泄露的毒气输送管道。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灰烬气息让人窒息。突然,头顶传来一阵滚雷般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什么鬼动静?”李铭抬起头,透过厚重的防护面罩,望向灰黄色的天空。
只见一道刺目的、拖着长长黑烟的火线,如同天神掷下的长矛,撕裂了厚重的毒云,以骇人的速度朝着他们不远处的荒野区域坠落!
“卧槽!陨石?!”一个工人惊呼。
“不对!是…是飞船?!”李铭眼尖,看到了那扭曲燃烧的轮廓中隐约的金属结构,绝非自然天体!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数公里外传来!大地猛地一颤!一朵混合着火焰、浓烟和尘埃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碎石呼啸而至,吹得李铭等人站立不稳!
“快!报告总部!有东西掉下来了!可能是飞船!在…在7号塔西北方,旧城市废墟边缘!”李铭对着通讯器嘶吼,心脏狂跳。天上掉飞船?这比“涟漪”信号异常一万倍!
…
撞击点。
一个巨大的、冒着浓烟和地热蒸汽的焦黑深坑。坑底中心,扭曲变形的“信天翁III”残骸半埋其中,部分艇身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空气里弥漫着熔融金属、烧焦的合成材料和地球本身浓重灰烬毒气的混合怪味。
深坑边缘,一支穿着简陋防护服、手持老式动能武器的灰烬虫警戒小队,正小心翼翼地向下探视。队长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代号“老刀”,他端着锈迹斑斑的突击步枪,对着通讯器报告:“…确认坠落物为不明来源的航天器残骸,严重损毁,未发现明显生命迹象…等等!坑底有动静!”
只见那扭曲的残骸中,一块严重变形的舱门被从内部猛地踹开!一个身影踉跄着爬了出来,滚落在滚烫的焦土上。
正是洛启!
他身上的深空作业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大片被灼伤和擦伤的皮肤,血迹和污垢混在一起。脸上布满烟灰,只有那双眼睛,在剧痛和虚弱中,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左腿传来钻心的剧痛,显然是骨折了。更糟糕的是,地球大气中那对他而言剧毒的灰烬气体,正透过破损的呼吸面罩缝隙涌入他的肺部,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和窒息感!
“发现生还者!一个!重伤!重复,发现一个重伤的生还者!”老刀对着通讯器喊道,同时示意队员警戒,“身份不明!穿着…不像我们的宇航服!可能是…外星人?”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就在这时,洛启的视线模糊了。剧痛、缺氧、毒气侵蚀…让他意识再次濒临涣散。他隐约看到坑边几个模糊的身影,看到他们手中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死亡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
“不…要…”一个模糊的、纯粹的抗拒念头,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升起。
意识深处,那道冰冷的烙印`[持续观测…]`微微波动。代表他“身体”的几何结构图景瞬间浮现,而指向他身体几个要害部位(心脏、头部)的、代表动能子弹轨迹的“概率流线”,在他那濒临崩溃的意识发出的“抗拒”念头影响下,发生了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偏折”。这种偏折并非洛启主动控制,更像是他的求生本能作为一种强烈的“低熵扰动源”,被黑墙的观测逻辑被动地“优化”了其存在的“概率场”,让那些本应致命的弹道,在现实层面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窗口”。
砰!砰!砰!
老刀出于谨慎和命令(回收可能的“外星”科技和样本),下令对洛启非致命部位(腿部)开枪,试图将其制服!
三声枪响在深坑中回荡!
洛启只感觉右肩和左臂外侧传来两下剧烈的撞击和灼痛!子弹撕裂了本就破损的衣物和皮肤,鲜血涌出!但预想中腿部中弹倒地的剧痛并未发生!第三颗瞄准他大腿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大腿外侧飞过,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后的焦土中!毫厘之差!
剧烈的疼痛反而让洛启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看到了自己肩臂的伤口,也看到了那颗射偏的子弹!运气?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看到了深坑边缘那些警戒队员因为射击而暴露的短暂位置!他强忍着剧痛和窒息,用还能动的右手,猛地从腰间一个破碎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物体——那是“信天翁III”上配备的、用于应付深空碎片的紧急声波震荡手雷!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掉保险栓,朝着坑边人影最密集的方向狠狠掷去!
“手雷!!隐蔽!!!”老刀瞳孔骤缩,嘶声大吼!
轰!!!
刺耳的高频震荡波混合着物理冲击波猛地炸开!没有火光,但强烈的声波和冲击足以让人瞬间失聪眩晕!坑边的警戒队员被震得东倒西歪,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烟尘弥漫!
洛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拖着骨折的左腿,连滚带爬地扑向深坑边缘一处被冲击波震塌的、通往地下废墟的裂缝!那是旧时代城市崩塌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地下管网和建筑空隙!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头扎进了那片充满未知和剧毒气体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目标…目标逃入地下废墟!重复!目标逃入地下废墟!请求支援封锁区域!”老刀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对着通讯器气急败坏地喊道。他看着地上那几处血迹和那颗射偏的子弹,又看了看洛启消失的黑暗裂缝,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个“外星人”…在那种状态下,是怎么躲开致命射击的?是运气?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能力?
深坑中,只有“信天翁III”残骸燃烧的噼啪声和地球毒风穿过废墟的呜咽。洛启最后掷出的震荡手雷的余波,似乎还在空气中留下一种微弱的、非自然的震颤。而在更高的维度,那道冰冷的“注视”,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地表,锁定了那个在黑暗废墟中艰难爬行、意识模糊、却依旧顽强燃烧着生命之火的被标记个体。`[观测目标:状态-生存(低效)…环境:高熵污染源…持续记录…]`。冰冷的日志,无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