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一般,划破了教室里沸腾喧闹的气氛,一下子全场冷静下来。此时的乔佳玥手里似乎拿着空气香槟正在摇晃,而我这句话把她的“空气香槟”变成了“空气气球”给直接戳爆了。王义郎猛地转过来,紧皱眉头怀疑地盯着我。我的同桌乔佳玥同学,眼瞳迅速收缩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却似乎说不出话,然后她瞬间转过来看着我的脸——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并且想了解我,不过我此时还托着下巴仔细审视着草稿纸上的一大片算式。
“明明是你算错了吧!”教室里突然响起一位男生故意抬高的声音。
“就是啊![数学女神]乔佳玥同学怎么可能会犯错!”
“我都算过了,就是这个数!吴子瑜你这明明是在嫉妒!”
“竟敢对我们的乔佳玥大人不敬!你是何居心?!”
“不许拆台!别以为这样就能让你装到!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本来很不喜欢出头,更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但此刻我却无视了所有的反对声,心中有着不可思议的镇静,犹如在惊涛骇浪之中一颗不为所动的不倒翁浮标。
李镜徽老师抬了下眉毛,然后微微一笑,伸出手捏着粉笔朝自身勾了勾,示意我上来。
我挺直腰站立起来,冷淡地环顾四周直接对视着来自几乎全班同学的敌意,然后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接过粉笔。
“那个谁...”
我对着乔佳玥同学的方向正准备说什么,又身体向前看了下座位表。
“可恶!这家伙,竟然连数学女神的名字都记不住吗?!真是欺人太甚把人看太扁了!”
“乔佳玥同学。请问你是把点A和点P到线段BC的距离当作变量,对吧?”
乔佳玥愣了一下,然后眨眨眼,镇定平静地回答道:
“是的。分别设为h[a]和h[p]。”
“那么...计算得到的具体数值呢?”
“嗯...h[a]等于3倍根号7,h[p]等于7分之47倍的根号7。”
“没错!”王义郎应和道。
“但是...把这两个数值,填入两点坐标,代入上面的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对第二个方程,也就是P到AC的距离,算出来是8,结果应该等于2才对。”
全班顿时一片哗然。王义郎同学猛地向前,差点整个连人带桌翻倒。乔佳玥同学睁大了眼睛,她眼睛那清澈干净的湖面好像终于泛起了一层涟漪。
“其实整体的思路没什么问题。但这道题目的关键,在于求解这个方程组。请看,它是两个二元二次方程。从理论上来讲,是不够条件求出解的。”
“但是,注意了。这两个方程,右边的代数式只是差一个系数。那么我们可以使用换元法尝试消元,带进去整理来尝试一下h[a]跟h[p]是否可以得到对应关系...”
“恰好在这道题的情况下就可以这样化简,或者说这是隐式的条件——确实,你可以说是利用了等腰三角形的性质,不过更准确而言是这两个腰在我们的坐标系下,直线的斜率是互为相反数。”
“读者看到这里又要切走了...”班长苏雨霏小声嘀咕着。
“然后我们成功把方程组转化成了这个一元二次方程,这样就得解了。”
“最终解得,h[a]等于3倍根号7,h[p]等于根号7。对此带回距离公式验证无误。”
我准备写完整个过程时,粉笔突然断成了两截,剩下那头的尖端在黑板上“吱呀”了一下,我立即像只炸毛的大猫一样怵地弹射后退差点撞到李镜徽老师,右手猛地甩动着。
“啊...我讨厌粉笔。一点也受不了这种刺耳的噪音。啧。”
全班同学呆滞地看着我的反应,好像在看一场魔术表演。这时,李镜徽老师走上前,左手抵着黑板上的算式比划着,右手捏着下巴,正在严格地检查我的答案。我还在举着右手盯着指甲缝里的粉笔灰用大拇指迅速地摩擦着指甲,时不时对着指甲吹气,又把手指放在自己的校裤上剐蹭几下。所有同学好像都屏住了呼吸,似乎是在等待着一场漫长煎熬的至关重要的审判——关乎着[数学大魔王]对[数学女神]的权威性与[数学小勇者]的斤两重量的审判。
许久,李镜徽老师终于转过身来,全班同学都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现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判决。
只见李镜徽老师从讲台下翻找出一张干净的抹布,喊前台的同学帮忙倒点水,简单浸润了几下,拿来盖住手转动了几下,然后扶了扶眼镜,对着我伸出手——
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顶。
“不愧是我的学生,子瑜。”李镜徽老师微笑着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转向面对大家,嘴角稍微收紧,眼睛张开了极为细小的角度。
“咳咳。你们都看到了。刚才吴子瑜同学指出乔佳玥同学的错误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这么多人第一时间不是先去仔细做检验,而是一边倒地认为,乔佳玥同学就一定是对的,吴子瑜同学就一定是错的是在无理取闹呢?诚然,乔佳玥同学很受欢迎,吴子瑜同学可能没那么惹人喜爱;但是,这跟我们解题过程答案的正确性,就一定有关系吗?”
“你们可能想不到,在数千年前的古代,人们还认为一切的数字都是可以由有限的整数来表示的有理数,而无理数在当时被认为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有个叫‘希伯索斯’的学者发现,边长为1的等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长度,不能表示为有限个整数的四则运算的形式。换言之,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发现了无理数的人,根号2以及其他不可约的根号数,全都不是分数。”
“从我们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是显然易见的结论。但是,当时的主流学界,也就是著名的毕达哥拉斯学派,非常固执地不愿承认希伯索斯的发现,并把他当成了异端,因为他的发现会直接打破现有的理论体系,导致之前所供奉的学术定理彻底成为了巨大的谬误。希伯索斯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但最终还是被他人所害,长眠大海。”
“虽然希伯索斯因为发现真理而付出了代价,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发现所引起的‘数学危机’,之后的数学研究才从依靠直觉经验逐渐转换到严格的逻辑证明上来。虽然吴子瑜同学的做法也许会动摇你们心目中乔佳玥同学的完美的形象,但是,做学问就是需要实事求是的认真精神。要敢于承认错误,不要因为表面上的人际关系和颜面而阻碍了你们对真知的探寻。人皆非生而知之,未知是永远存在的,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学习当中,能把面子放在真知的后面,敢于面对自己的未知,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真正不会自满停滞不前,才能一直进步下去。”
言毕,李镜徽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稍稍用力扣住我的肩膀轻轻摇了几下。
全班这下一片茫然了,刚刚许多恭维了乔佳玥的同学们,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尴尬当中。之前低着头不敢发言表态的一些同学,此时终于挺直了腰背,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
“不过...这道题,诶,有点坑人。”
我再次一下子成为全班目光的聚焦点。刚刚对我表示肯定的李镜徽老师,此时也愣了一下,他抬了抬眉头,转过来平静地看着我。
“从表面上来看,这道题是一道几何图形问题,但实际上它的关键却在于用技巧来解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方程组,是个代数游戏。这道题的图形并不复杂,但它却蕴含了这种需要投机取巧来解的机关。我感觉这多少有些为了出题考人而出题了,虽然确实炫技,但好像对我们理解并在实际场合运用知识这方面没什么帮助吧。”
“而且啊,乔佳玥同学——你计算出来的P点高度,居然是大于A点的。这么明显的问题你都没发现吗?这样直接让P点飞出三角形了都。唉,连这么低级的错误都能犯,真是个笨蛋啊。”
最后“笨蛋”这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回荡在教室中延绵不绝,好像化形成为了数条藤蔓,将乔佳玥同学紧紧缠住不放。乔佳玥紧咬着嘴唇紧夹着双眼,手指握紧在拳头中用力地扣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自然地走回座位,完全没注意到乔佳玥同学的面部表情正逐渐变得有几分狰狞。王义郎刚转过身来好像要问他的[数学女神],却马上被吓得闪了回去。我一晃悠地坐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眼睛斜向上望着天花板,还在回顾刚才做题的部分过程。
老孙左手跨在椅背上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里混杂着喜悦和几分嘲弄,他用几乎只有我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
“看来阿瑜你守住了班上的数学大佬的位置。嘿嘿!我就知道阿瑜你在数学这方面自称第二是没人敢称第一的。不过啊...你好像刚刚对全班男生宣战了哦?”
老孙的眼睛往我同桌的方向滑动了两下。
我抬了抬右半边的眉毛,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
“哎呀阿瑜...你难道不知道‘忠言逆耳’吗?”
老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向两边拉伸,头向后缩了一下。
我翻了个白眼,左手托腮,顺便向右看去。只见乔佳玥好像凝固了一样,她的视线好像是看向桌子的外边,又好像没在看什么东西;她拿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都滴了好大一个圆墨了;她的呼吸我压根没看出来什么起伏,大概是急促的短进短出的呼吸方式吧。
她突然转过来正对上我的视线。从她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跃动的火焰。她那紧盯着我的视线仿佛要穿透我的眼睛,要直接戳到我的内部灵魂深处。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杀气,这让我想起了正锁定着猎物的蝰蛇那尖细的瞳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们的视线互不相让,就这样对峙了大约三秒。我偶然想起来上次我跟她对视的时候,还是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回倒是换我来了。

我抬了抬眉毛稍稍放大了眼睛,她的眼瞳跟着收缩了一下,她的嘴角微微抖动着。她突然把脸一下子甩到另一边,好像“哼”了一声,她那微卷的短发随之飞扬起来,就像旋转中的珠帘那样。
我耸了耸肩摊着双手,我什么也没做啊。老孙笑出一口气,向前颠了一下,然后又食指中指并拢指着我的脸,手指上下晃了几下,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全程偷偷窥视着我这边的苏雨霏班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真是的。小瑜瑜啊,明明你的智商那么高,怎么你的情商简直是负数啊!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女生是笨蛋什么的...啊啊啊,真正的笨蛋到底是谁啊?!再这样下去,小瑜瑜怕是永远也找不到另一半,只能跟数学一起度过余生啦...哼!你就跟你的数学过去吧!亏本大小姐之前想尽办法教你怎么跟女生相处。我是看明白了,小瑜瑜是顽冥不化,朽木不可雕...诶?我什么时候也这么文邹邹的了?喂喂作者...”
苏雨霏自顾自地嘀咕着,突然闭眼后仰两手抱头抓了几下,然后倒在桌子上抬着头一副死鱼眼的表情,嘴里叼着笔上下晃动。
说来奇怪,平时总有些喧闹嘈杂的数学课,今天却到后面一直特别出奇地安静。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过对我来说反正是一件好事,这样我就可以更加集中精力投入到自己的数学世界里面了。哎呀,这么安静的环境,只有李镜徽老师在台上讲解的声音,完全没有同学在交头接耳,今天可真是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