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向死而生

作者:奈特JZ 更新时间:2025/6/1 17:13:44 字数:4657

星翳翳的夜晚,两岸灯火依旧,从高楼大厦的窗户里透出,倒映在河水中。

那扰人的灯光何时会熄灭,待到在外的孩子回来后灯光又还会持续多久。待时针移到几刻,深邃的夜

才会潜进通明透亮的窗内。

夜晚太过封闭,那就去思考白昼。他想象着在白昼时他们会干什么。

天微微亮,他们就将跟随人流走在重复的路上,去上已经规定好的课程,吃早已腻了的饭菜,与固定的人交流,最后抓紧着时间,离开黑夜,隐身藏匿于灯火通明的狭小空间,用一扇窗隔绝广袤的黑夜。

成绩,法律,经济,家庭,国家这些丝线组成了人类世界。缠绕在四肢上,牵动着他们行动,即使灵魂死亡,也能顺着丝线重复进行下去。

不。他想,这不一定是他们的生活。这仅是以他自己的生活对他们所做的幻想。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生活。

“……你说,”他望着凄清而苍茫的黑夜道,“有没有可能其实我已经死了。”

“怎么说。”

“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这里其实是死后的世界,或者说是死后我做的梦。”

“不排除这种可能。”

“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自己到底是死是活吗?”

“你试着用手捂住胸口。”

“这样就能知道了吗?”

他照做了,但他还是不明白。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法告诉你,你得自己去寻求。”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还未等他说出口,腿上的猫先醒了。

“唉?”

猫从他的腿上跳了下来。

“你要走了吗?”他父亲问道。

猫朝他们“喵”了两声便转身离开。

“行吧。明天记得再来。”

“再见。”他不舍地朝猫挥手告别。直到猫不见了踪影,他脸上的沮丧也不见消退。

他父亲对他安慰道:“别伤心了,它每天都会来这,明天你再来不就好了。”

“明天我来不了,我最近都很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来。”

“那也总有要休息的时候,什么时候你累了,无法行进下去了,随时可以来这。”

“我没有时间休息,也没权利休息,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有余力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

高楼大厦间无法容纳一枝松菊,正如眼泪对于现实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瞧你这话说的。你不会其实是那种会将贴在身后的便利贴撕下,写上笔记贴入课本里的人吧?”

“可能吧。没人在我背后贴过便利贴。倒是有人将我用来记知识点的便利贴拿去贴在别人身上过。”

“那不就是吗。话说回来,怎样才算有意义呢,这个有意义的标准是什么?”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能让所有人满意,能对世界产生影响。”

“那猫算什么?”

他错愕地抬起头。他父亲坚毅地盯着他质问道:“今天你吃的那个面包算什么,那场足球算什么?还有那首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名字的歌又算什么。在这渡过的那些时光难道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他无法回答。他父亲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对视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那些被贴上毫无意义标签的事,虽然没有改变一点这个世界,却切切实实地影响了你的世界啊!”

他拍开他父亲的手,撇开视线,身体微微颤抖道:“可是我能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又不只我一个人。周围人的要求,社会的规矩,世界的法则没有一样不是限制着我们行动的。”

“所以你从来没有试着挣脱过吗?”

过长的头发垂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他父亲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父亲神情很平静,平静中却透露着坚定。

“就是因为这是个注定要被各种丝线束缚的世界,所以才更需要自由和反抗,完美需要缺陷,循规蹈矩也离不开肆意妄为。”

他父亲捡起脚边一颗石子。

“大人们都能通过酒精来实现自己短暂的叛逆,为什么还是少年的你却不能任性叛逆一回。”

他父亲站起身,望向河面。

“对于他人的要求全力反抗一次。”他父亲将手中的石子扔向前方。

“砰!”

水花四溅,一阵心悸。

他死死抓着胸口,感受着那里一阵阵的跳动,突然想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还活着。这心跳声就是证明。

涟漪回散,星河流动。夜风吹过似乎还能听到河中星屑闪烁的声音。

路灯下的树影摇曳不定,远处的狗吠声也随之在空气中回荡。冷月与寒风宣告着今夜已深。

“明明才来到这里几次,却感觉在这里已经经历了好多事。”

“这样吗?那要不你发表一下对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的感想。”

“……来到这后,”他回忆起在河边他与他父亲的谈话。

“我感觉很安心。”因为你给予了漂泊的我一个永恒的归宿。

“我变得更坚定了。”因为你为迷茫的我做出了抉择。

“我舒坦了很多。”因为你愿意听我的倾诉,并给予我安慰。

“能有这些感觉就好。哈~”他父亲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气,“都这么晚了,你不困吗?”他望了望天,又看向他的脸。

“不困。我最近失眠了,一直都不怎么睡得着。”

“是吗?那要不你就在这睡会,我给你唱摇篮曲。”

“我都这么大了,不需要听这种东西。”他别扭地说道。

“行。你不听,我唱给我自己听,总之你先睡会吧。”

“直接躺这里未免太脏了。”

“你还在意这个,撸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

“那个不一样……”

“行了,别别扭了。来,躺下。”他父亲强硬地把他拉向自己这边,让他的头倒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来不及反应,顺势便躺下了。他感觉还是很别扭,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接受,

“哗哗的河徐徐流出,”

“冥冥的星缓缓浮现。”

又是那首不知道名字的歌。

“拥入寂寥的梦中,”

“哗哗……”

在他父亲舒缓的歌声,他陷入了睡意的漩涡。

叮铃铃,叮铃铃…

烦人的闹铃声响起,他从河边,从梦里醒来了。

强风拂过皂角树卷起阵阵落叶,阴云铺天,晚间时分温度骤降。他戴着兜帽走向便利店。

一个老头拦住他。他认识这个老头,但并不知道老头的名字,只知道周围人都叫这人老王。自从四十多年前老王儿子被拐走后,就一直四处寻找,现在老王老了,神志不清了。整日只知道在附近兜圈子,见一个人就问一句。“你见到过一个走丢的男孩吗?”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这么问他了。

“就这么高,瘦瘦的…”老王用手比着过去男孩的身高。

他绕过老王直接就离开了。他无法回答老王。因为他失语了。他这个状况已经持续几天了,丝毫未见好转,也没有人在意。不过没关系,失语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毕竟他口中的话语本就无法影响现实中的任何事情。

他先是去便利店买了几罐便宜啤酒,然后又去药店买了瓶安眠药。过程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他从药店出来时候阴沉的天却下起了雨。幸亏他出门的时候有带伞。他戴上兜帽,撑起伞,走进了风雨里。

起初是小雨滴,后来是倾盆大雨。餐饮店门前一个男孩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雨幕。男孩应该是在等家里人来送伞接自己回去。他注意到这个男孩,停下了脚步。刚欲过去,周围就有人抢先他一步。

“奶奶,你可算来了。”男孩护着头钻进雨里朝他奶奶跑去,也不管地上的积水,溅起一路水花。

“出门的时候都叫你带伞了,你偏不听。看,下雨了吧。”

雨水倾泄的声音没有掩盖伞底下那位年迈老人的声音。他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哎呀,瞧瞧你,衣服都湿透了。”

“没有。里面的还好好的。”

“头发也湿了。这下得感冒了。”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冷。”

“行了。快点回去,出事了我怎么跟你爸交待。”

“爸爸他还有多久回来?”

“谁晓得呢。”

雨欲渐增长,他们都该回去了。强风带着雨水推搡着他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

到了。他收起伞,没有立刻进门。一个醉倒在邻居家门檐下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在满胡渣子的红脸上,有一道长疤尤为醒目。

“可恶,这家伙又躺这了。”

邻居出来看到躺在外面的男人当场叫骂道:“臭不要脸的,起来!这不是你家,给我滚回去。”

“哎呀。又是他。”

邻居妻子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温和地对邻居劝说道:“别凶了。他也挺可怜的,无儿无女,老婆也病逝了,而且他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那总不能一直让他待在这。”

“等雨停了,再让他走嘛。”

邻居“啧”了一声,还是气恼地踹了一脚男人身旁的塑料袋。两个酒罐和一根火腿肠从中滚出。邻居看到,进屋前又留下一句:“有钱知道买酒,不知道给自己买把伞。”

他帮男人把东西放回袋中后,就不再理会这个男人,走进了屋内。

屋内餐桌上堆满了酒瓶子和外卖盒,地上也散落着空酒瓶和脏纸团。他的父亲倒在桌上,口中似乎正咒骂着什么,他知道,他的父亲又喝了不少酒。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有房有工作,却还是活得跟外面的流浪汉一样。更想不明白他们明明是父子,他却感觉自己活得像他的父亲所养的畜牲。

他把购物袋放在桌角,准备整理起桌上的这堆垃圾。

“嗯~”

他的父亲撑起身子,瞧见一旁正在收拾外卖盒的他,开口道。

“刚才,你老师打电话来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小子,最近老在课上跑神,还和人打架了是吧。”

他知道他的父亲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不打算告诉他的父亲自己这些天发生的事。他知道自己的话进不了任何人的耳朵。他的父亲说着又拿起旁边还有剩余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

他的父亲很喜欢用酒精来壮胆,这是从一年前就养成的习惯。他讨厌酒精,更讨厌酗酒的人,只是他总又会想,如果当初他的父亲接触了酒精,是否就能有勇气去挽留他的母亲。

“在学校不好好读书,跟人去学打架,反了你了!”

他怒斥着拍案而起,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脸上。这一耳光很响,他却没感觉多痛,至少比起他因离家出走而被扇的那一耳光要轻得多。

他被撞倒在沾满污渍的墙上,整个人脱力瘫坐在了地板上。他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回来,就那么死在外面会不会更好。

随之他又觉得想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人生过都过了,没人会知道。就算能重来,死后的世界谁又会知道。

他的腹部连续受到两次重创,他吃痛地双手抱腹,全身卷缩起来。他又想现在这样的生活到底还会持续多久,成年后会改变吗?还是说得有个工作能自立更生后,又或者这种生活还没结束,他就先死了……

他的父亲抓起他乱糟糟的头发,使劲把他的头碰在了墙上。然后将怒气和酒气一股脑地全糊在了他脸上。

“他妈的。我让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干多余的事,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偏得打一顿才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值得去想,甚至比学业都重要。”

“又是不认真听课,又是打架的,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别把时间浪费在其他没用的东西上听懂了没有!”

这样的日子其实才持续了一年多,过去的生活虽没多幸福,却也还好。比起他在八卦里听到的那些故事要好太多。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一年的时间,要比过去那些年加起来还要漫长。

墙上挂的日历这些年已变成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他看着日历逐渐变薄,日程却未改变。为什么看不到头呢?时间真的有流逝吗?他还活着吗?

他的父亲撒开手,嘴中咒骂着朝洗手间走去,失去外力支撑的身体又一次瘫了下来。右手垂落到墙角,碰到了滚落在那的空酒瓶。他回想起了他父亲的话。

“对于他人的要求全力反抗一次。”

他抓起空酒瓶,站起身。

“啊——”

他嘶吼着将手中的酒瓶扔向前方。

“砰!”鲜血四溅。心脏骤停。

昏暗的房内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倒在了地上,红色醒目地从男人的脸上蔓延至地板。

这样做是对的吗?他不知道。他残留的理智让他迅速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他又拼命扼住自己的思考,不让理藏在最底下的黑色粘稠物追上来。他已经无法走出这个房间,前面一面漆黑,他看不到出口。

他看向他放在桌脚的塑料袋。从中拿出今天刚买的安眠药。窗外的阳光偷溜进屋内照在药瓶上,让他看清了“地西泮”三个字。

死亡是什么?是连同灵魂的永恒睡眠。所以死后人也是会做梦的吧,或者说梦就是死后的世界。

他打开盖子,将药片全部倒在桌上。屋内极其安静,安静到心脏的跳动声都听不到。

“我想要活着。”

他抓起几粒塞进嘴里,药片黏在舌头上,散发出苦味。拿起旁边还有剩余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用力吞咽,酸涩的味道灼烧着喉咙。

他持续重复这样的动作,就算中途感到恶心,胃部传来一阵剧痛,也没有停止。身体逐渐麻木,意识飘忽不定,刚才的那股劲一下子又被剥离,他靠着墙瘫坐下来,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在朦胧之中他看到,夜下河边他父亲还在为他唱着歌。

“拥入寂寥的梦中。

“哗哗……”

“河不会流逝,星不会暗沉。

“因为永恒环抱了所有。”

他在他父亲的歌声中永远坠入了那于河边虚度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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