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的某天。
“10…9…8……”
王制进站在山腰处数着数，肆意生长的头发与方框眼镜完美的展现了大多数人对于研究人员的刻板印象，他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脚上穿着反着光的皮鞋。
他手中的计时器不断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在催命，头发合着节拍在风中凌乱着，他看着眼前的天空，像是在等待好戏的开场。
天空如镜面般光滑，雷尼尔山下一切照旧，远处的摩天大楼如同支撑起天空的柱子。
“2……1。”
他的镜片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倒映着即将碎裂的天空， 手指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要欣赏将要到来的场景。
话音刚落，便传来流浪猫的惨叫教堂钟摆的金属疲劳呻吟，像是这个世界的绝唱。
没有任何前兆，玻璃质地的天空瞬间碎裂，蛛网状的纹路遍布整个天空，楼房则顺着裂缝的中心处扭曲，直至巨大的裂缝从内部将它掰成几段，像是狂风骤雨下断开的树，各种内饰与家具从远处看来如灰尘一样被卷入碎裂中心，很快，那些斑驳的纹路开始扭曲起来，以扭曲的中心处来看，犹如漩涡一般，一切东西都被卷入这个大到几乎笼罩天地的漩涡中，像是被打翻的调色板一样，各种颜色代表着它们所属的物品或生物混在一起，而天空也像神话中那样倾倒下来，席卷早已碎裂的人群，一时间天空便被人们的器官与血液染上喷涌而出的血红，血液混着水从中心处爆开，很快又被卷入。
扭曲，继续疯狂的扭曲，将所有颜色混合，直到只剩下庄严肃穆的黑色，如为这个世界送上的黑色花圈，这时才能勉强看出“漩涡”的轮廓，它看起来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只是继续绞碎这座山外的一切。
当那漩涡终于出现之时，他似乎已陶醉于这恐怖的灾害。手指因为激动而不断握拳又不断放松。
空气密度随着漩涡旋转不断攀升，耳膜像被潜到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研究员的白大褂突然紧贴胸膛，纽扣迸射而出，仿佛有只无形巨手正在挤压整个世界。
血雾裹挟着碎玻璃渣滓拍在脸上，像被撒了一把滚烫的钢针。王制进舔到嘴角的液体——咸腥中带着电池液的甜腻，舌尖立刻泛起铅中毒的金属味。而后亢奋地甩了甩头，神情像是得了甲亢。
何其完美的恐怖景象啊！这庄严的黑色远比一切花里胡哨的色彩壮阔！这跨越山河万里的巨物远比世上的一切都伟大万分，你蕴藏的一切都让我着迷，仍没有人知道你的本质，但迟早有一天，你这道难题会被彻底算出，我会通晓你的一切！我会征服你！
很快，这尊庞然大物便消失不见，犹如它来时那样，留下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是坐着自己该做的事。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紧接着，不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降落，略过他的眼前，但因为漩涡已经消失，他热切的眼神也平静下来。
虎式坦克的履带碾过智能手机残骸，迸出的电火花点燃1945年的汽油。穿着VR设备的白领尸体与党卫军骷髅师徽章堆叠成小山，苹果AirPods里传出领袖演讲的电流杂音。阿波罗11号返回舱砸穿了与这个新世界同时出现的双子塔，仪表盘因巨大的冲击力飞出几百米远，宇航员的脑袋被螺纹钢贯穿，带着穿孔的头盔耷拉在惊恐的人群中央，万字旗与铁十字勋章落在星条旗上，mp40冲锋枪混着m3a1从钢筋水泥中落下，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金条，它们凭借极高的速度划破空气，熔成液体滴落在地上。毫无防备的人们被吓的四散逃离。
而后来的就是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一幅横贯o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闻言，他抬 头看了看天，不屑地笑了笑，“单词的数量和我想的一样……”
手臂，腿，身子如洒落在木屑上的大米，红色很快像是泄洪一样遍布在废墟下。
相比之下，雷尼尔山上则安然无恙，山巅的飞雪甚至落的更慢了些，漩涡消失后，他掏出只粉笔，在山地上补全了缺失的边界，随后掏出仪器，收集起漩涡的各项数据。他身上带着“漩涡研究学会”的logo——被正六边形框框住的漩涡图案。
“空气湿度收集完毕。”
“最小单体直径收集完毕。”
数据很快呈现在仪器的屏幕上，他拿出纸笔，开始以如古代哲人那样最原始的方法计算距离下一次漩涡的到来还有多长时间。虽然过程很慢，但他确信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知道方法。
与此同时，正有两个人跨过这边界，直朝山下冲去。
跑在前面的少女身披灰色的大衣，带着眼镜，短发和刘海被风吹的凌乱不堪，跟在她后面的少女头戴一顶军绿色的船形帽，提着一杆RPK16，打扮的像个军人。
“快回来！于思期！”
见到于思期跑下山，希安娜跑过去拽住她。
。 “现在还不知道下一次漩涡什么时候出现！你还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她知道她要去干什么，这样的蠢事她做过无数回，每次她都会拖着受伤疲惫的身体回来。
“但是…希安娜，你看看那个孩子…”
她按耐住些许愤怒，无奈地朝于思期指的地方看去，同样的话，自她来这起便说了十年。
充电桩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压在废墟下，被钢筋刺穿的小腿压着刚刚买好的蛋糕，因失血过多的而发白的手中还紧紧攥着着生日贺卡。他母亲正发疯似的刨着废墟，甚至不顾已经从被磨损的烂肉中凸显的骨节。
“妈妈在……别害怕……”
母亲的安慰声，钢筋摩擦混凝土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混着孩子逐渐微弱的抽泣进入二人耳中，于思期转向希安娜，几乎是以恳求的眼神来祈求她，希安娜只能松开手，任由她行动。
生日贺卡上孩子母亲写下的祝福已然被血液浸透了。
希安娜叹了口气，跟了过去。
于思期很快到了孩子的母亲旁边，努力抬着充电桩，但哪怕二人已使出全力，它仍纹丝不动。
眼见两人无法抬起充电桩，希安娜将废墟下的铁棍插进缝隙中当作杠杆，咬牙一踩，缝隙扩大，终于能让孩子爬出。于思期赶忙将孩子拉出。但铁棍很快在巨大压力下变成弧形。骤然弹出，敲向她的肩头在她的肩胛骨上犁出道血痕，衣物被扯开。神经末梢像被泼了液氮般刺痛，肉体与钢铁之间的撞击声让她瞬间耳鸣，仿佛一切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无关。可疼痛感很快又将她拉回。
“嘶……”
冷汗混着血滴落在地上。在孩子被拉出的瞬间，她便疼的倒地。
“又是这样……”希安娜皱着眉掏出绷带。
在她看来，为一条命而受伤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个孩子关联到整个家庭，她便忍受住疼痛，免得那母亲愧疚，
“上帝啊，谢谢您……”
孩子的母亲眼见有人为了救孩子甘愿受伤，赶忙跪下感激，希安娜示意她不必感激，同时指向山上。
“往山上走，会有个写着‘漩涡研究学会’的牌子，到了那就说你们是特别行动小组带来的，会有人治疗你们，之后就在山上待着吧。”
希安娜打断母子二人的道谢，扶起于思期。
“于思期，这又不是第一天看到这样的事，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老要这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会告诉我？”希安娜一边包扎着她的肩膀一边问道。
“我总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过去在孤儿院里因为独眼和肤色而被人嘲笑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哪怕已经是十年后，那些笑声与飞来的垃圾也仍然清晰可见，独眼与肤色尚且如此，她不敢想象缺了一条腿会遭到什么对待。
“他们又不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想不明白，当年你就不会把它给我。”于思期指了指覆在右眼的眼罩，上面能明显看出磨损的痕迹。
“哪怕想要救人，你也要先保全自己的安全。”
“…对不起。”
她略用力摁了下于思期受伤的肩膀。后者疼的发出细小的呻吟，短发和刘海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她紧紧攥着希安娜军大衣的一角，借此发泄疼痛感。
“为什么不抓我的手？”希安娜被她的举动弄的不知所措。
“那样你也会疼。”
纱布缠绕的力度轻了一点。
“知道下一次漩涡什么时候来了再去救人。”
剪刀剪断纱布，血已然止住。
“回山上吧，也不知道教会什么时候会来袭击，这两天一直不太平。”
教会与学会的关系如水与火般不可调节，双方的理念都威胁着各自的统治，但教会总是占据上风，并且最近教会夺取了学会在夏威夷的据点，那离总部雷尼尔山很近，借助迁跃装置很快便可到达，这样便可如一把颈间的利刃般时刻威胁着学会的安全。
希安娜刚回头，却在哭喊声中听见了令人窒息的狮吼声，它像是来自地狱一般，带着股臭味。它钻入耳朵的刹那，希安娜的拇指自动摩挲起枪后握上在无数次战斗中留下的划痕。教会会用人体实验出的怪物进攻学会，而它们总带着墓土味，声源自云层袭下，很快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扑扇着的巨大翅膀，狮子矫健的身姿与鬃毛，还有标志性的诉说着谜题的人脸，二人很快便辨认出来那是什么。它是教会人体实验的产物——斯芬克斯。
与此同时，远处袭来一片一片的黑色，与斯芬克斯一起行进。两者仿佛达成某种进攻协议。
“它带来一切却不索要。”
“它代表神灵惩戒世人。”
“它绝对公平正义”
“它是什么？”
声音由远至近逼近，人面越来越扭曲！
斯芬克斯尖啸着从空中俯冲下来，身上烙印着漩涡教会的标志——凌驾在人群身上的漩涡。它像神话中描述那样诉说着谜题。那是教会人体实验的产物。一般只有在进攻时才会出动，教会意图凭此物塑造出一场完美的惊吓，因为这种神话中的生物几乎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所以便能轻易攻破平民的思想防线，借此将他人拉入深渊。作为教会常用的手段，斯芬克斯的恐怖之处不必多说。
“跑！”
她拉起于思期，向山上冲去。黑色的长发在冷风中不断舞动。
斯芬克斯与地面的仰角不断增大，锐利的爪子几乎要拔出二人颈椎，能明显的感受到热气的逼近。
山上正在计算的人也注意到了正在逼近的黑影，王制进将手枪端在身前，向着那巨物扫射，而后缩入民居内。
“小口径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
看到他举动的希斯莱安娜拽住于思期，迅速跑到后面，拿出背后的rpk16，瞄准斯芬克斯因为被击中而愤怒扭曲的脸。
她能感受到自己拽住的人也掏出枪来，巨兽身上的腐臭味与人面的尖啸声逐步逼近，让她忍不住想吐出来。
“嘭！嘭！嘭！嘭！嘭”
早已被海牙国家会议禁止的达姆弹从于思期的枪口飞出，怀揣着重获天日的喜悦钻入巨兽身体，尖利的被甲撕裂斯芬克斯的肌肉，使得它的叫声更加刺耳，人面也比之前更狰狞，几乎长达五厘米的獠牙与尖爪反射着寒光冲来。
二人顾不上思考接下来教会会不会大举进攻，慌忙跑进学会的领地。
“近防炮！防空车！斯芬克斯来了！”
哨兵听闻，朝着山下看去。
斯芬克斯已飞入学会领空，躲避着防空车的炮弹。炮管上铭刻的标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山下黑压压一片，但若仔细看去就不难发现这些人中并无教会士兵标志性的身着长袍的的身影，相反，这些人远比那些毫无纪律的宗教人体实验产物更加令人发指。
飘扬的万字旗，近乎完美的行军纪律。在高处来看仿佛无边无际，他们以铁一般的推进盖住了前方的所有区域，防毒面具的眼睛处刻满了细小的万字符与领袖的标志性话语，似乎连铁十字勋章佩戴的位置都是在一条直线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罪恶的光，每走几步还都有士兵略微调整勋章的位置。四号坦克与88炮穿插其中，以完美无缺的步坦协同战术持续推进。
防空车很快被袭来的炮弹干成废铁，金属扭曲的声音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膜，紧接着就是斯芬克斯的尖啸。
幸好近防炮已经开始进入战斗，灾难之下尚未诞生出合适的新联合政府，在这混乱下舰炮出现在大地之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这...这怎么会……那些d军怎么会对这东西无动于衷？”站在瞭望塔上的于思期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
王制进则已经进入学会总部，报告下一次漩涡什么时候到来。很快，天边传来声音。
“下一次漩涡将于2天零25秒后到来，通信卫星已发送信号更改手表上的时间，请诸位注意。”于思期改好手上的手表，还剩1天23小时58分钟。
至少这倒是个好消息，只需要面对这些d军一天多就可以了，到了点他们就会迅速撤退，不然就会像那些建筑一样灰飞烟灭。
“d军……”于思期像是懂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猛的转向希安娜。
“希安娜，保护住我！”
希安娜愣了一下，很快将她带下哨塔，进入围绕学会总部的民居附近。
于思期掀开眼罩。
“1943，斯大林格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