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里的时间定格在1943年的某天黎明,炮火撕开了天地。数千门火炮同时怒吼,炽红的弹道如流星般划过天际,飞向德军最后的阵地。爆炸的冲击波将冻土掀上高空,钢铁破片混合着冰雪横扫战壕,她转而带上眼罩,周边的民居刹那间变为导弹掀翻了德军!
时间太长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的一瞬间,副作用便随之而来,于思期勉强将另一只手抵在发霉的墙壁上,试图支撑自己。.
副作用会随着转化物品的多少而增加。
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在扭曲着与自己渐行渐远,意识游荡在身体与空气中的交界处,模糊了一切感官,尖锐石子给身体带来的刺痛感被钝化到像是被抚摸,眼睛已经无法聚焦,模糊的一切愈演愈烈。
半梦半醒间,意识彻底脱离身体,她伴随着风声倒在希安娜身上。后者背起晕厥的她离开这废墟。
夜色毫不留情地席卷人间,太阳这尊庞然大物像是被夜的捕网拉进深水中溺死,留下月亮来顶替这发光者的位置。地面上枪口炮口的火光对这位篡位者毫不留情,纷纷叫嚣着争抢夜晚光源的宝座。斯图卡从半空掠过,为大地带来新的伤口。
88炮的炮弹呼啸着略过头顶,然后砸在附近,但学会从战列舰上搬下来的406mm舰炮显然比其更胜一筹,刚才将防空车击毁的虎式在转向瞬间被炮弹穿透,一系列熔融状态的金属零件带着热气飞上天空,子弹不时打在身边的墙壁上。炸裂的弹片撕开脖颈的皮肤,火烧的刺痛感直达心脏。
废墟里的火焰与夜晚的低温给她的身体带来鲜明的反差感,心脏突突跳着仿佛要冲破肋骨。
她跑到一辆bmp-3步战车后面,放下仍然紧闭双眼的于思期,扶正头上的船型帽——这是她唯一能使自己稍微安心的方式,棉布的质感使她放慢自己的呼吸,逐渐冷静下来。
枪炮声仍尝试钻进她的耳里。
现在该怎么办?自己现在在学会的边缘区域,如果想要将德军与教会联合的消息通知给高层,起码要走一晚上,在现在这时候肯定是不行的。
履带声混着脚步声正在逼近。
所以现在只能先打退他们的进攻。现在已经是...她低头看了眼手表,还剩34个小时,血液从脖颈流出滴在表盘上,鲜红的液面映出她的脸颊,腥气的催吐功效显露,生理性的恶心让早上就着水咽下去的压缩饼干正在从喉咙里漫上来。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电台,对,电台,找到电台和他们那边联络,等待支援。这辆车应该是学会从“游商协会”那边买的,如果是的话,它内部应该是配备了电台。
“游商协会”是一些商人自发组织的,他们在几个幸存者组织之间倒卖贩卖一些东西,以此换取金银——在漩涡之下,没有什么纸币能获得人们的信任,比起用纸币,人们更喜欢用黄金白银,这些东西永远有价值。
她走到Bmp-3后部,正准备打开载员室的门,将于思期先放到里边,但一个紧握着门把手的身影的突然出现吓得她赶忙端起枪,那人背着光,很难看清他的面容神色。
神经在这一刻紧绷到了极点。她咬紧牙关,试图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传出去,她确信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一枚信号弹升入高空,亮光瞬间遍布大地,也照亮了那人的脸。
更重要的是,这光照亮了他脑门上的弹孔,衣服上游商协会的标志带着血闪闪发亮。看来他早因流弹而死,希安娜一把推开尸体,拉开门,把于思期放进载员室里。
刚才的信号弹想必已经吸引了学会军队的注意力,现在只需要等候支援就行,她于是钻入载员室,想在这里先对付一晚。
坦克行进的声音再次突入耳中,她顾不上关门,探头看见了一辆四号坦克,还有几个步兵正在旁边端着枪徐徐推进。
坦克看来没有注意到这边,只需要先击毙步兵,再用这辆步战车击败那辆四号就行。
抱着这个想法,她扶正帽子,将准星对准目标,枪身护木的摩擦感使她得以屏息凝神。
开枪!
弹头先飞出枪管而后弹壳自抛壳仓中跳出,清脆的声音此刻悦耳动听,随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枪声,弹头轻松穿透防弹衣,进入步兵们的胸口,空腔效应让它刹那间绞碎士兵们的器官,再从另一边穿出。几声呻吟证明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现在只需面对眼前这庞然大物即可。
她踩着商人的尸体跳到步战车上面,拉开炮手的舱盖,跳进里面,舱内灰尘飞扬,希安娜拉动拉杆,调节着炮筒的角度,直到对准目标,
四号坦克也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正在转向这边,
这里有炮弹吗?能击穿它吗?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恐惧感,深呼一口气,准备面对这战争机器。
炮弹从主炮中飞出,在面前的巨兽身上炸响,爆炸声使她耳鸣, 烟雾散去后只剩下一片铁的废墟,身体因为没有了威胁而松软下来。
没有威胁了。
她打开舱盖,想回到载员室休息休息。手刚搭在门上,一声尖啸便在脑中炸响。
斯芬克斯以惯用的俯冲手段从空中划下,朝着毫无防备的背后而来,刺耳的声音不断攻击着她的耳膜与神经。瞳孔因为恐惧而开始震悚。
大概只有100m
回到炮手舱再打肯定不可能,现在只能看看手边有什么拿的上的武器,
斯芬克斯的狰狞面貌在现在的距离已经是清晰的了,尖锐的目光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獠牙上的血迹都清晰可见,它应该刚刚吞噬过活人。
50m左右?她并不清楚,但现在也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估算距离上。
心脏似是要跳出肋骨逃离这是非之地,阵阵幻痛从胸口传来,砰砰的声音比怪物的叫声还清晰可闻,冷静现在成了夜空下最奢侈的情感。
5.45*39mm的弹头不断打在巨兽的身上,可它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想法,反而更加疯狂吼叫。
RPG,那具尸体下还有把RPG。她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炮弹在月光下闪着希望的光。
她跳下车顶,侧身翻滚到尸体旁边,而后一把抓起rpg,扛在肩上。
现在离那东西很近,她甚至能看清它的鬃毛, 还能闻到斯芬克斯身上的腐烂味,这比起血腥味更让她想吐。
只有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机会。
40m。
她按耐住不断颤抖的手,努力端稳炮筒,此时已经能感受到怪物的爪子撕裂自己皮肤的感觉,这或许也是人体实验产物的能力?一个想法在脑海中突兀地出现,与现在格格不入。
35m。
打开保险,将瞄具瞄准这骇人的怪物,扣下扳机,火箭弹随着燃烧的推进剂飞出,尾部的火焰竟是那么耀眼,在寒冷的夜中冒着热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断头饭之类与死亡有关的事物,引信扑进巨兽的身体,弹头轰然炸开,将巨兽撕裂成血与毛发的雾,每一个液滴都反映出这个纷争的夜,每一片带血的羽毛都倒映着星空,而后,这些混着战争与梦想的温热液体便毫不留情地溅了她一脸。
爆炸带来的耳鸣并不影响她对世界的感知能力,她扒下尸体的衣服,用衣服将脸擦的稍干净些后打开门,但还是没能直接睡着,她看见于思期因为寒冷而发抖,于是脱下身上的军大衣盖在她身上,直到看见她不再感到寒冷才放心的躺下睡觉。
夜晚在纷争中度过,而在这庇护所外,学会的士兵正与教会和德军掺杂的队伍奋战,但这一切声音都被Bmp-3的舱壁隔在外面,这里成了她俩的藏身之处。
第二天,月亮被赶下高位,太阳逃过了夜的追杀,带着黎明与云霞一起重返天空。
于思期被军大衣上的毛茬刺醒,昏昏沉沉地睁开左眼,正好看见沉睡的希安娜,洗发水的香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走入鼻腔。她对这味道早已习惯了。
她一直觉得希安娜身上有股风雪的气息,似乎是来自那场扭转东线战局的战争,她常穿的军大衣来自3年前的漩涡,和头上的船形帽一起随风飘下,上面还沾染着血迹——她认为这是入侵者的血。而希安娜自己也这么想,可她并不确定她从哪里来。
她和于思期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片段:
“我只记得传单……很多……从天上飘下来……当时很冷,我不记得家人在哪……似乎只是某个瞬间,我就……到了这附近…待了几天后,就有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十年前,当于思期在孤儿院里询问希安娜的过往时,她如是回答,她是漩涡带来的。
副作用消减地很快,现在只是头有点疼而已,她掀开身上的军大衣,它的质感很厚重,提起来的感觉像是提起了一段厚重的历史,她尝试小心地离开这温暖港湾,但细小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枕边人。
“昨晚你没什么事吧?”她不想趁她熟睡时打扰她,只好等她睡醒之后再来表达关切。
“当然没什么事,那些德军的枪法太差,斯芬克斯也不过只是没有智慧的实验品,比起我……”她隔着眼罩摸了摸于思期的右眼。“你更该担心自己,他们说过副作 用不止这些。”
指甲尖端与纱布的摩擦舒服地想让她瘫软在这里。
“还有,教会与nacui德国联合了,这件事……”
“不必担心,学会的军队已经来了,现在这些事不用你我插手了。”她还在用指尖轻柔地划着眼罩下的右眼。修长的手指灵动得像密林间穿梭的鹿。
“该想想自己了,早上吃什么?还去商会那边买东西?”她将手指从眼罩上拿开,离开于思期的脸颊,
学会统辖区域内的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学会内部人的生活,自从学会与商会签订条约后,他们每天的食物都由游商协会供应,每天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回到学会在建筑内的房间休息,他们在这时候仍能过上规律的生活,与漩涡发生前无二。
于思期并不喜欢吃商会供应的东西,她对于这些来源于他人施舍的食物总有些反感,像是被人牢牢扼住喉咙般,连生命最基本的所需都变得困难万分,比起这些,她更愿意去找商会里那些落单的商人——他们大多是些靠着漩涡带来的东西存活的人,游走于各个势力之间,把剩余的食物拿出来卖给其他人,也正因为这,他们大多不会把价格定的太高,他们与商会里真正的光鲜亮丽的商人完全不同,总是穿着让人心疼的破衣烂衫,于思期常常从这些人手里买东西的原因很大部分是因为她不忍心看这些人受苦。尽管希安娜之前常常提醒她其中不乏欺骗他人善意者,但久而久之她也放弃了劝说。
有的时候即使副作用让她痛不欲生,在感受到自己似乎真的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了其他人,她因疼痛而紧握的拳也会稍稍松下来,勉强挤出些许笑容,她很乐意做这些事,希安娜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再反对了。
而另一种人便是这里的难民了,他们靠着在商会设立的工厂或是养殖场里工作,而学会需要的粮食就来源于此,对于外部的建筑物,学会是不会过多干涉的,因此便可在这里看见千奇百怪的屋舍。难民中也有人会开些店铺。
车子附近就有一家,坐落在商会的养鸡场旁边,吃惯了各国军粮与救灾用的食品的她也想试试口味,尝尝真正属于这荒诞世界下的人们吃些什么。
“去吃那边的人开的店怎么样,开在养鸡场附近的那家,应该会很好吃的。”她打开门,将手伸出外面指着方向,洁白的皮肤在充满生机的朝阳照耀下像是块玉。
“好,我去开车,你现在应该还没恢复好,在这先歇会吧。”希安娜跳出车,再进入驾驶室里。
“外面的那个人是……”于思期看到了昨夜死去的那个商人,隔着面铁壁问她。
“那是这辆车原先的主人,昨夜里被流弹波及到了。”
听到这话,于思期走出车门。
“先等等再开。”她留下这一句话。
几分钟后,她把那rpk转换成了把铲子,迎着希安娜无奈而又理解的目光,在尸体旁边努力挖着坑。
汗水很快浸透她米黄色的大衣。肩头的伤口再次冒出些许血来。
“让我来吧。”希安娜从车上下来,拿过铲子,很快便随着尘土的飞扬挖好了坑。
“你接下来…她特地用了“放”这个字,如果要是用“扔”的话,对这人不太尊重——在身边人看来。但这辆车确实帮了她们。
“嗯。 ”
于思期俯下身,轻轻一推。再盖好土,最后恭敬地行了个礼,腰弯的很诚恳。
“你会是那种被刺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于思期。”
希安娜心里这样想着,但终归未说出口,眼睛中闪出几分为她行为感到的不值当,但她也只是略带悲哀地看着正蹲下来抹平土堆的于思期。
她太善良了,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希安娜自己也曾经见到过些只为自己心安而指使别人奉献的人,但面前的人不一样,她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做,去帮。哪怕代价是条永不会消失的疤痕,甚至是可能到来的死亡。
真为你感到不值。
“整好了吗?我去把那四号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到商会能买个好价钱。”
希安娜拎起枪,向着那废墟走去。
“这炮管倒没坏,机枪也是,还有军服…”她拔出刀来,割开d军尸体上的军服,他们惨白的脸上早已不见丝毫生气,可当割到第二件时,旁边的尸体却忽然暴起,一柄鲁格p08忽地顶在她脑门上!
“别出声……”那d军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血液早已凝固了,“茜雅……”
“带我走,回慕尼黑……”
现在只能指望她看到自己了,希安娜这样想着。
“1918,布列斯特……”
那士兵手中的手枪刹那间变为几块面包,而后又飞来几枚子弹,直接打穿了士兵的手臂!
士兵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战局瞬间扭转,5.45*39的枪口对准了士兵的头,但他却只是凄凉的笑笑,打开了胸口带着的怀表。
“茜雅……”
“你的妻子?”于思期夺过怀表,端详着上面的照片。
“是又怎样?”
“你现在双手完全没有用了,与其杀了你……”希安娜悄悄白了她一眼,而后掏出纱布,包在士兵的伤口上。
“为什么不杀了我?”
“比起杀了你,我想你妻子的事会更让你痛苦…你们的将军故意隐瞒了漩涡的事…所以,带着你妻子的爱活下去吧,况且离了战争,你也不过是个平民而已,1945…我想不出会有谁加入这无意义的争斗。”
“什么…”
“去你妈的,别想这些东西了,去山上,说你是特别行动小组带来的。”
“走吧,去饭店。”希安娜收拾好变卖物,抓住于思期,回到车上。
去往饭店的路上,学会的士兵寥寥无几,只能看见平民们拥挤起来互相帮忙着搭好房子,它们比袭击之前的还要破旧,于思期也会想拉开门下去帮忙,但总是被坐驾驶位的希安娜跳下来拉住。
履带碾过弹壳,乌鸦飞过蓝天,而后叼着未寒的尸骨落在饭店屋顶上——那甚至不能叫屋顶,只是几块篷布。破旧的路牌上被人简单用喷漆喷出“restaurant”几个字母,然后高挂在房子上面,饭店的门是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废旧旋转门,不断吱吱呀呀地响着,和乌鸦的叫声合奏成废土的交响曲。
能在这里活动的只有风滚草与和它一样流离的人。
于思期打开车门, 正午的风带着热碾出灰尘的新形状。高高在上的太阳居于总部高楼之上。
“是……是……”
标志性的眼罩刚刚在光下出现就被人发现。
“天选之子!”
人们如同发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纷纷扔下手头的一切,争先恐后地跑来,人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抢在其他人前面跪拜这这尊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神像;哪怕老人们也拖着疏松脆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用着自己曾经在祖国的方法朝她行着最大的礼仪。
呼喊声如同巨浪将她冲倒。希安娜拉出她,穿过洪灾似的人群,推开那布满着裂纹的门,准备坐下吃饭。这方空间很小,小到只坐四个人都有些拥挤。如今这里却坐着七八个人,饭店里的其他的人看见她的身影,赶忙边道歉边慌慌张张地挪出来一块空地,她不好意思推辞,只好坐在他们让出的位置上。
墙壁上甚至不是只有油渍了,有的是满墙的灰暗与霉斑,黑色的污秽仿佛艾滋病人身上的疹子,让人看着就想退避。
尽管桌子上面满是油渍,但这已是尽了全力了——水比任何事物都珍贵,拿污水来擦洗脏东西都算是暴殄天物,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也只能是拿着死人的衣服混着土摩擦着桌子。
“还想吃吗?”
希安娜将脸搭在手上,歪着头问道。
“看看多少钱吧,应该会很合适的。”
希安娜从兜里掏出几枚冲压成的金片和银片,扔在桌子上,叮了咣当地响着。
“一克金,十二克银……”(购买力相当于3000块)
于思期拿起金片(1g)在篷布上挂着的煤油灯下晃了晃,指尖处传来的重量让她安心了些,金片上面刻着的字倒是很好看:用三种不同文字刻出的“金”,她只认识居中的汉字,那让她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希安娜趁她把玩时,趁机将手缓慢接近它,随后一把抓住金片,塞回兜里。
“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有这点钱了……”
话音刚落,希安娜看见于思期脸上有些不满,像是要反驳的样子,便打住她的话。
“你的身体比钱重要,少拿能力换钱。”
“好……”
希安娜只拿出一片银(1g),搁在她眼前。又顺着银片上的刻度掰下五分之三(30块)来。
“就这些吧,应该够吃了。”
于思期刚想看看旁边的人都吃些什么,思路却被店长打断。
“是……是您?您不用买了,能让您吃我们做的饭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