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的一周里，顾念都在期待着下一个社团课的到来，林枭甜美的笑容和似有若无的撩拨，都不知不觉间为他灰色的校园生活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粉红色。
“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上课吧。”
授课老师就像是一个动作固定的NPC一样，依然先在茶几旁坐一会，再不慌不忙地走到长桌前打开投影仪，继续放着上次的俄语网课。
只是.......
“林枭没来啊。”
“.....”
“那你要是不去的话，记得通知我哦，我也不想去了。”
上个星期林枭说的话还历历在耳，顾念神色略显失落地低下头，一边想或许她是晚点再到呢，一边吐槽着这个老师也是睁眼说瞎话的主，明明林枭没来，却硬是说人齐了。
但这恰恰就是致理的社团课现状，老师基本上不点明，就算发现有人旷课也懒得通知班主任，所以许多像顾念这样的学生基本都当社团课是空气。
抱着“再等一等”说不定就来了呢的心态，顾念一直等到了下课。
他略微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随后心中一股烦躁和怒意涌上心头，原来承诺只是说给傻子听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把那句话当真了。
等情绪平复下来之后，顾念又不甘心地给林枭发了一条信息：“今天你去社团课了吗？我有点事先回宿舍了，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点名。”
“.....”
第二天早上，顾念都迟迟没有等到林枭的回复。
她是走读生，不可能没有手机的，毫无疑问，顾念给耍了。
暧昧的氛围是假的，说出口的承诺是假的，一刻不离开他的眼神也是假的。
那节课明明就只上了半个小时，可两人似乎把能聊完的都聊完了，顾念不会找话题，但林枭总是不会让场面冷下来，她和顾念说了她的家庭情况，说她很讨厌她爸喝完酒就骂人的样子，说她跟她爸爸打过架，说她有个软弱的弟弟，说她的弟弟总是带同学回家吵到她....
假的，都是假的，所以她说她每次和家里吵完架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是假的，说她对顾念的第一印象就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趣很特别的人也是假的，她和顾念说放暑假想和他一起出去玩的约定也是假的.....
最真实的谎言，莫过于真诚里掺杂着假意，所以顾念会说他根本看不透林枭，这个女孩就好像是暗流涌动的溪水，上层是清透荡漾的波纹，底层却是反复流淌于石子的狭缝中的，打着转的，让人无从琢磨的静流。
念至于此，顾念的念头居然通达了起来，他忽然嗤笑一声，或许是在笑林枭的虚伪，更多却是在笑话一周前那个把承诺信以为真的自己。
“我还真是饿太久了，居然这么容易上钩。”
诚然，这并不能怪得顾念，十几年来他的生活都是孤独一人，即使偶尔会有社交，可最终还是会回到清冷寂寞的生活，即使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即使他享受孤独，可当有一个明媚如四月骄阳的女孩，带着浅浅的梨涡和栀子花香出现在他生命中时，他还是会飞蛾扑火般，不假思索，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她。
“真他妈好笑。”
既然玩不过林枭，难道他顾念还躲不起吗？没有半分犹豫，顾念转手就把林枭的好友删除了。
他不相信还能有什么理由，临时有事不能来？行，可信息也回不了？手机给家里收了，那也成，可难道在学校就不能找他解释？
去你妈的吧，管你是真纯还是女海王，老子懒得陪你玩了，老子就是玩不起又怎样？
顾念去厕所照了照镜子，头顶上那串数字依旧是大写的问号，便放下心来。
还好，这通破事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
“贤侄，晚上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你们学校的，盘正条顺，还是你们学校的，记得穿的帅一些过来啊!”
吃着中午饭，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来自大舅的信息，顾念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说是介绍女朋友，其实就是带他认识一下合作伙伴的女儿吧!明明是差不多四十的中年大叔了，还是那么不着调。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到了点顾念还是认真地在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拉夫劳伦的polo衫配evisu水系牛仔裤，再搭一双纯黑色的皮革板鞋，看上去休闲的同时又显着稍微成熟了些，穿着这一身去比较正式的场合也合适。
顾念的衣柜里大多都是这样的衣服，低调不张扬，就和他本人一样。
夕阳的余光透过大扇落地窗照在了少年略显青涩的面庞上，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五官比例充分继承了父母在外形上的优点，脊背挺得板正，眼神一改往日的无精打采，雄心勃勃尽藏眼底，像是一只即将狩猎的狮子。
像顾念这样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又懒散又颓废，可到了关键时候你又会惊讶地发现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你看着他在公共场合侃侃而谈，为人处世处处妥当，谈吐不凡气宇轩昂，随意都能引经据典讲出历史故事或是对时政分析一阵间血的样子，你只会觉得这人真是天生的领袖。
事实上这就是所谓的“爆发力”，他们可以大显身手，但大多时候他们都是无精打采的，没有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精力不足，从玄学上来讲这叫“身弱”，从生理学上来讲这叫“神经衰弱”，中气不足。
走下楼顾念就看到了那一辆熟悉的纯血宾利，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浑身散发着优雅高贵的气质，就像坐在车位后排的男人一样。
这便是顾念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大舅了，俗话说的好，法拉利老了也是法拉利，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就相貌英俊风流倜傥，追他的女人能从羊城一路排到法国，即使快四十了也依旧风采不减，甚至还有几分像吴彦祖。
“哟，来了啊。”
拉开车门，大舅便朝着顾念笑着挑了挑眉，他抬头就能看到大舅头上的数字。
【精神灭亡倒计时：五十五年零九个月，四时零三十八分。】
据顾念多年来的观察，这种灭亡倒计时极久的人，头上的数字其实并不是代表着精神上的灭亡，而是肉体的死亡。
也就是说大舅还能健健康康的活到九十多岁，这种人在当代社会已经极其罕间了，反正顾念没间过几个。
.........
宾利一路畅通无阻的开到了目的地，纯黑的车身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像是一只巡视领地的黑豹，低调沉稳，凡是间到的车皆主动为其让开了一条路。
金碧辉煌的茶楼就连停车场都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典雅的高级香水味，大厅的灯火辉煌，空调开到了最适宜的温度，茶香和恬静的檀木熏香一起冲入了鼻腔，五感的体验无一不被照顾的完美得当。
在这种场合的包间吃一顿晚饭少说都要上万，光是茶水费就是普通打工人将近一个月的工资，而这却是顾念大舅每天进进出出的食堂。
毕竟这就是他家的产业。
如果说顾念是被富养的贵公子，那么大舅就是天生要端坐在王座上的皇，即使出身低微，可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贵族的风度，毕竟顾念的眼神里还有些颓靡，但这个男人的眼中却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像是天下在握。
这也是顾念可以安心混吃等死的原因，反正天塌下来了有大舅顶着，他能代替自己的姐姐将顾念照顾的很好。
随着两名漂亮的服务员拉开包厢大门，顾念的余光也扫到了端庄坐在红木座椅上的女孩，心中不由一惊。
“许沁？”
大舅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迅速察觉到了顾念眼底的惊异，凑近他的耳朵，笑呵呵地问他：“怎么，认识啊？喜欢？”
顾念无所谓地耸耸肩：“岂止是认识啊，每次颁奖都能看间她，这可是我们年级第一⁓，高考发挥失常都能稳上华大的那种。”
大舅嘿嘿一笑：“哈哈，那更要多接触接触啊，看大舅怎么帮你拱了别人家的白菜。”
说完这句话，一转头，大舅便乐呵呵的和里面的另一位中年男人打起招呼来，两人寒暄之际，顾念也大大方方地坐到许沁身边，伸出手，露出个谦逊儒雅的笑容：“许同学，久仰大名，我是顾念。”
女孩微微一怔，抬头看着顾念，眼眸失神片刻便立马恢复过来，同样对着顾念嫣然一笑，带着动人泪痣的狭长眼尾微微上扬，举止端庄大方，亭亭玉立。
许沁长者一双诱人的丹凤眼，气质却如出水芙蓉般，媚骨天成而不显得庸俗，气质恬静淡雅，穿着一身浅绿旗袍，如七八月的芳草菲菲，让人光是看间她便心旷神怡。
“你也是致理的吗？”
包厢里暖黄的灯光照在了她清纯娇俏的面庞上，女孩的声音温柔动听，让人不由想到日本的大和抚子。
“是啊，不过你听都没听过我吧？毕竟我在学校可是透明人呢。”
许沁浅笑一声，看着顾念俊朗的面庞：“你这长相，怎么说也不应该是透明人呀，应该是你自己想降低存在感才对吧。”
顾念笑了笑，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他对许沁的印象深刻，倒不只是因为她是年级第一，或是说她长得有多惊为天人，而是因为她头顶消失的数字。
倒计时消失，便意味着这个人的精神已经灭亡了。
不要以为精神灭亡就一定会像食堂的那个男孩一样大发雷霆，做出出格的举动，大部分人的精神灭亡其实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是大象将死时会脱离群体，这些人在崩溃的瞬间也会找个寂静无人的地方，静悄悄的，独自一人迎来精神上的死亡。
想来还真是孤独啊，可许多时候就是那么一个瞬间，一句话，一个触动，就能将人高高筑起的心墙粉碎的彻底，如同被老鼠打出了一个洞的墙面，哪怕再固若金汤，可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小洞而土崩瓦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