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人如其名，身上带着恬淡的茉莉花香，顾念对气味尤其敏感，所以他习惯像动物一样通过气味去分辨一个人，或者说用气味去记住一个人。
比如在他的记忆里，林枭的出场总是带着栀子花香。
说来顾念原本也猜想过许沁这位天之骄女精神灭亡的原因，这场饭局便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许沁的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大男子主义，谈及儿女问题时不超过三句必然带有“学习”，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或是说他的思想在早年便为了生计已经完全迎合社会，迎合主流了，哪怕高官厚禄也依旧改变不了部分封建古板的想法。
而他也非常以女儿为荣，自认为能把女儿教养的这么好都是父母的功劳，在人群中毫不顾忌地吹捧自己的女儿，像是在供奉一具高高在上的神像，或是说展示一件昂贵的艺术品，同时又不允许这件艺术品有自己的思想，限制其天性，扼杀其灵魂。
有这般父母，许沁自然会倍感压力，即使再优秀也怕对不起父母的期待，因为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赚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上又想成仙，许沁越是满足他们的期待，他们对许沁的要求便越来越高，长久以往，只要许沁有一次失误，那么他们必将对其大失所望，出口责骂。
在顾念的记忆里，虽然许沁几乎在绝大部分考试中都是断层第一，但有一次他记得许沁是位于年纪第二，也就是那一次考试之后，顾念便看不见少女头上的数字。
“唉，难啊。”
顾念不由叹了一口气，以表示自己对这位可怜少女的惋惜之情。
许沁闻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问顾念：“难什么？”
顾念笑着摇摇头，抿了口上好的西湖龙井，待到茶味回甘散尽，他才将头微微像许沁那边靠了靠，对她眨眨眼睛：“有这样的老爹，很累吧？”
随后他又看向了许沁的父亲，这个男人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和大舅讲着自己宏伟的“教育方针”，以顾念对大舅的了解，大舅现在虽然还是笑呵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心里肯定已经不耐烦了。
早已死寂的心脏像是被人轻轻触动，许沁愣神看着顾念慵懒不羁的侧脸，许久说不出话来。
.........
“那个，许厅啊，我看咱也吃饱喝足了，待会我约了张总和王厅长，咱们几个一块喝个晚茶，但现在时间还算早，不如就让我贤侄和你家千金出去玩一玩，看场电影，也让这些小辈增进一下感情不是？毕竟以后他们也总要多多合作的嘛!”
许沁的父亲犹豫了一会，看上去显然不太情愿，可以大舅这种商人的身份，在各行各业都有涉猎，一个集团甚至能带动一个地区的GDP，扫了他的面子肯定是不行，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好给许沁一个眼神。
“哈哈哈，对对对，顾总说的是，我们都老了，以后的时代终归是他们的，得多增进感情，通力互助才是。”
待到看着二人走远，顾念双手插兜，散漫的眼神，对着许沁玩世不恭地笑了笑。
“大排档，烤串，吃过没有？”
许沁表情呆呆的，听不懂顾念想表达什么，只好木然顺着他的话回答：“没有。”
顾念无所谓地笑了笑：“也是，你爹应该不会让你吃这种和淑女不沾边的东西。”
许沁说不出话，不自觉低下头。
“走吧，我带你去吃。”
许沁愣了神，有些不解地问道：
“啊？可是，我们不是刚吃完饭吗？”、
“那你吃饱了吗？”
许沁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看着顾念的眼眸，早已如枯木的心底里，像是有一棵嫩芽，奇迹般地，带着青涩的芳香从狭缝中生长了出来，莫名地情愫在心底不由自主地炸开，少女神色动容，不知所措。
她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人。
父亲从小就教导她，女孩子要温柔，要端庄，在外人面前吃饭要优雅，所以她很讨厌和父亲去应酬，因为每次她都要顾及形象，不敢吃多，不敢吃饱，只好浅尝几块甜点，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胃里酸涩翻涌。
于是她便认为像父亲这样的人无聊透了，带着情欲望向她，想像父亲一样占有她的其他男孩也无聊头了，唯独顾念，是第一个问她有没有吃饱的人。
坐着地铁离开市中心后，顾念从大舅的店里开走一辆外形酷炫的机车。
机车上载着身穿浅绿旗袍的少女，如疾风般，风驰电掣地游走于车水马龙中，夜晚的夏风胡乱吹散许沁典雅的发型，长发于自由的空气中飞舞流淌，看着顾念嘴角肆意的笑容，手不自觉地攀上他坚实的后背，任由心中那不知名的情愫萌芽。
“这....是哪里？”
看着杂乱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以及人来人往的大排档，许沁像是初来这个世界的孩子，好奇地四处张望。
“啊，你没来过正常，这算郊区了，我以前就住这，有一家大排档开了十几年了，味道很不错，所以想来带你尝一尝。”
顾念的语气平和，随口解释道。
小时候父母很忙，所以他给爷爷奶奶带过几年，郊区相对来说没市中心那么吵闹，二老就在这住了下来，一直到顾念父母去世，他们才重新回到老家乡下定居。
这座名字里带着“城”的区域，再早一些并不是羊城的管辖区域，所以这里发展并不是很发达，但地方很大，倒像是个独立开来的四五线小城市那样。
再早十几年的话，这里还能经常看到飞车党，那时候人们都不敢带着昂贵物品出门，生怕一个不小心东西就没了。
但顾念从小胆子就很大，小时候嘴馋，什么都想尝一尝，他就经常呼哧呼哧地骑着个小自行车，等到爷爷奶奶都睡着了再偷偷跑出来吃大排档。
有一段时间人口拐卖严重，听说至今没落网的“梅姨”来了这里，他也是抱着侥幸心理，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出去，结果就是碰到了一个很像人贩子的人一直跟着他，好在碰到警察巡街，不然顾念现在应该已经一命呜呼，或是不知道在谁的家里做牛做马了。
啤酒和烤串，必然是夏天的标配，这家大排档他已经吃了很多年了，却怎么都吃不腻，像是带着儿时的味道，每次尝到这股味顾念总能想起自己的父母来。
“我干了，你随意。”
他与这个街道已经融为了一体，很豪爽了干完一瓶冰镇啤酒，身边的许沁不知所措，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口小口地尝了尝纸杯里的啤酒，像是小狗在喝水。
见她眉头微蹙，顾念便笑了笑：“工业啤酒是不是像马尿一样？我一开始喝也觉得挺难喝的，不知道怎么就喝习惯了，你要是实在想喝酒啊，我叫人给你上点鸡尾酒也成。”
许沁愣愣地看着他：“这里不是只有啤酒吗？”
顾念又干了一口啤酒，对着舒缓的晚风，很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个饱隔，笑着说：“是，但这对面就是酒吧街，我认识其中一家的老板，你要是想喝酒，我加点钱让他送过来酒行了。”
见许沁小心翼翼地点头，顾念便把自己的手机推到她面前：“这是酒水单，要什么发过去给他就行了。”
不多时，两杯调好的鸡尾酒便被打包好，连带着玻璃杯和木托盘送了过来。
顾念先接过来一看，一眼认出了里面的调酒：“你酒量这么好？这两杯酒可都加了高纯度威士忌的。”
许沁有些疑惑地望向顾念：“威士忌酒精含量很高吗？”
“.....”
顾念懒得解释，索性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喝慢点就行，喝不下给我喝。”
......
鸡尾酒这种东西就是很容易迷惑人，被特调过的酒水冲淡了许多威士忌的辛辣，有着饮料一样的甜味，却更容易让人上瘾，顾念低下头刷个视频的功夫，许沁就已经把两杯酒给喝完了，只留下杯中的冰块，映照着少女在夜色下愈发绯红的脸颊。
“我滴妈，不是叫你慢慢喝吗？这酒后劲很大的你知不知道？”
顾念看着那两个空酒杯，吓得快要跳起来，他可不想送一个醉倒的女孩回家，名声这些先不说，人醉倒之后身子就和烂泥一样，再轻的成年人都比一头猪还难扛!
许沁像是做错事地孩子，把头低下，也不说话，就在那紧张地捏着皓白手指。
“哥，你真是我哥。”
顾念看着她低落的神情，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即使这个少女的精神已经灭亡，可她还有着自己的思想，依然会感受到痛苦。
所谓的精神灭亡，顾念认为就是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但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想死有些人不想死，不想死的主要是怕疼，或是还有不得已的牵挂，不管是哪类人，他们都已经很累了，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人往往会被分成两个极端。
要么极端的懦弱，要么极端的暴戾，总是不管哪种都是不正常的表现。
像许沁这种的，应该是患有“空心人”综合征，俗称高功能抑郁，也叫阳光抑郁，和人交往相处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内心的荒芜，耳畔时刻想起的嗡鸣声，都在时刻提醒他们精神的死亡。
许沁患病的原因，大概就是“过度的自我优化和自我剥削吧”，当一个人被外界的声音束缚住，便会极度追求功名与成功，只需一次失败便能将他们彻底击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