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废墟深处,死寂如浓墨般化不开。
一行人艰难地穿行于残垣断壁之间,脚下是厚厚的骨粉与琉璃化的怪异结晶,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铁锈檀腥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领路的火狐步伐沉重,周身黯淡的金焰时而窜起一丝,旋即又被无形的压力压灭。它金焰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周遭每一片阴影,每一次锁龙桩残骸的异动都让它肌肉紧绷。师傅狸花猫——或者说,那位被有苏氏称为“狸猫天子”陈凝露的存在——无声地跟在侧翼,她的身影在废墟扭曲的光线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废墟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偶尔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比星辰更冷,比深渊更沉。
钟璃搀扶着气息微弱的银萝莉,指尖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股被天劫和愿尸力量冲击后紊乱不堪的魂光波动,以及其胸口龙印下那丝被姜愿龙魂激发后、愈发威严却也极不稳定的白金龙气。陆和的魔化左臂低垂,鳞片碎裂处不再淌血,而是凝结着一层不祥的暗红晶痂,手背上的赤瞳紧闭,偶尔抽搐一下,预知能力显然在先前恐怖的冲击下暂时陷入了沉寂或混乱。宋楠素独臂紧握重新接回的骨刃唐刀,刀身幽光比平时暗淡数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将妹妹宋枫溪护在身后。宋枫溪脸色苍白如纸,独眼紧闭,依靠着姐姐,全部心神似乎都用于压制体内虫群反噬带来的痛苦,无力再探路。
有苏氏走在最后,她的状态最为诡异骇人。胸口那被“缘箭”刺穿的巨大伤口不再泄露青丘灵气,反而被一种粘稠的、不断蠕动的暗金与猩红混合的污浊能量暂时封堵,如同一个拙劣的补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那能量微微搏动,仿佛随时会再次炸开。半焦炭半新生的身躯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那是天劫残威、青丘净化之力、焚天业火与狐族本源被强行糅合又未完全平衡的混乱与狂暴。她那双重瞳不断扫视着环境,警惕中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片废墟中还有什么能被利用。
“小心些,”有苏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冰冷的算计,“愿尸虽蛰伏,但这地方被刘忤倾经营多年,到处都是陷阱和‘眼睛’。锁龙桩吸够了养分,现在……却更饿了。”她的话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滞。仿佛印证她的话语,不远处一根斜插的锁龙桩残骸突然轻微震动,表面未完全熄灭的符咒闪烁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周遭的碎骨与尘埃被无形之力牵引着向其靠拢。
火狐低吼一声,下意识想喷吐业火,却被陈凝露一个眼神制止。陈凝露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一缕极淡的灰白气流掠过那锁龙桩,那诡异的**声戛然而止,符咒彻底黯淡下去。她并未言语,但警告意味十足——在此地轻易动用力量,只会成为锁龙桩乃至更深处存在的饵食。
众人沉默前行,心情越发沉重。这皇城废墟如同一头沉睡巨兽的腹腔,每一步都可能踏醒致命的危险。
与此同时,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奇异空间内。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唯有灰雾流转,偶尔浮现出破碎的记忆光影,如同沉入深海的斑斓碎片。
蒲封的意识自无边黑暗与剧痛中缓缓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与禁锢,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金属锁链贯穿、缠绕,每一个关节都被巨力碾压,妖脉本源被某种古老而暴戾的力量死死镇压、吸吮,那是锁龙桩与特制镣铐带来的极致痛苦。
然而,与这痛苦并存的,却是一股奇异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正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并非治愈,而是在梳理、引导。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了一瞬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并非阴森地牢,而是一片朦胧的灰雾空间。身前,一道身影静静伫立,青衣如水,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他,正是钟青。
而在不远处,姜茜也正缓缓坐起,她眼中燃烧的森绿鬼火已然熄灭,恢复成原本的姜茜的眼眸,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属于地府客卿的冰冷与茫然,她下意识地抬手抚过胸口,那里并无伤痕,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引导剥离又重新整合的虚脱感清晰无比。
“醒了?”钟青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蒲封猛地挣扎,却发现自己并非被物理锁链束缚,而是被无数道细密的、由灰雾凝结而成的符文锁链缠绕,这些锁链并非禁锢他的行动,而是深深嵌入他的妖脉与识海,正在以一种霸道却精准的方式,将几股截然不同、原本在他体内疯狂冲突的力量强行剥离、梳理。
一股是他自身苦修而来的磅礴妖气;一股是来自刘忤倾那焚天灭世、充满业障与疯狂的漆黑业力;另一股则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亘古蛮荒的邪异气息,仿佛源自更古老的魔物,那是有苏氏残留的些许妖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蒲封嘶声问道,声音因虚弱和惊怒而沙哑。他能感觉到,刘忤倾那如跗骨之蛆般的业力正在被一丝丝抽离,虽然过程带来撕裂魂魄般的剧痛,却也让那几乎将他逼疯的疯狂低语减弱了许多。钟青并未直接回答,目光转向姜茜:“感觉如何?‘泉台’之力,非你现世魂躯所能轻易承载,强行动用,必遭反噬。我暂且将其引回深处封印,待你魂魄更强韧时,方可尝试驾驭。”
姜茜眼神复杂,她确实感觉到那股足以冻结时空、言出法随的恐怖力量已沉入灵魂深处,如同被套上枷锁的猛兽,虽不再失控,却也让她感到一阵空虚。但同时,一种更加精纯、更贴近她本身“姜茜”特质的阴气却在体内流转,变得更加得心应手。
“你……”姜茜看向钟青,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个女人是谁?为何要帮他们?
钟青这才重新看向蒲封,缓缓道:“刘忤倾的业力,乃至四祖残留的妖气,皆是无根之木,依附于你而存。强行动用‘妖典’或‘封魔塔’镇压,不过是饮鸩止渴。唯有将其剥离、或彻底炼化,你方是你。”她伸出手指,凌空点向蒲封眉心。一枚由灰雾凝聚的、极其复杂的剑形符文缓缓浮现,散发出斩断因果、厘清本源的气息。
“此乃‘斩缘剑符’雏形,可助你斩断外来业力纠缠,稳固自身妖源。但最终能否彻底炼化或驱散它们,仍需看你自身意志与《妖典》真谛。”随着剑符的融入,蒲封感到体内的痛苦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被硬生生从灵魂中抽离,那是刘忤倾业力与他的联系被强行斩断,他发出压抑的低吼,身体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
但与此同时,一股久违的、属于他“蒲封”本身的、相对纯净的妖气开始逐渐占据主导,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那本与他神魂紧密相连的《妖典》虚影也在他识海中微微震颤,似乎与这新生的力量产生共鸣,变得更加清晰。
“至于你,”钟青转向姜茜,目光似乎能看透她灵魂最深处,“地府客卿之力,乃敕封之权,司掌阴阳序,维系轮回道。然其力浩瀚,非寻常魂体可担。你灵魂特殊,兼具‘姜愿’龙魂碎片之坚韧与‘姜茜’本身之鬼道亲和,方有一线可能承载。但需谨记,权力越大,反噬越重。莫要迷失于‘泉台’的绝对冰冷之中,需守住你本心的一点暖意,那是你不同于历任客卿的关键。”
她屈指一弹,一点幽光没入姜茜眉心:“此乃‘引渡心灯’,可在你动用客卿之力时,护你灵台一丝清明,不至被权能与鬼物怨念彻底同化。但最终能否把握平衡,亦在你心。”姜茜怔怔地感受着灵魂深处那盏微弱却温暖的心灯光芒,仿佛在无尽的幽冥寒泉中点亮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她抬头看向钟青:“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这里又是哪里?”
钟青沉默片刻,灰雾在她周身缓缓流转:“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我与刘忤倾及其身后之‘影’,并非同道。”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灰雾,望向了遥远的方向,那里,血色的皇城废墟中,另一队人正在艰难前行。
“此地,是现世与归墟的缝隙,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我将你们带来此地,一是为你们疗伤梳理力量,二是……告知你们一些真相。”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千年前的布局,并非只为镇压愿尸。刘忤倾欲以王朝覆灭之业力、龙脉怨气、亿万生灵之血魂,滋养愿尸,助其蜕变为超脱天道监管之灭世魔物,以此实现他疯狂的‘逆天’之梦。而我……将计就计,借锁龙大阵与青丘后手,将愿尸强行封印沉眠,并非要彻底消灭它——那时也做不到。真正的目的,是借这千年时光,以愿尸为‘锚点’,积蓄力量,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蒲封艰难地问道,他体内的剥离剧痛稍减,意识更加清晰。
“等待它再次苏醒,等待刘忤倾或其‘影’以为时机成熟、欲将其彻底唤醒吞噬的刹那。”钟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时,封印之力与我所积蓄的力量,将不再是镇压,而是……助推。我会不惜代价,打开通往‘归墟’的通道,将愿尸连同其承载的滔天业力、王朝怨念,以及刘忤倾和那‘影’寄托其上的大部分力量与意识……一并放逐!”
“归墟?”姜茜惊呼,“原来如此。您莫非是钟青前辈?!您在这时起...便已经开始布局了?!”她从地府客卿的传承碎片中知晓那片绝对的死寂之地。
“唯有归墟,能彻底吞噬它们,永绝后患。”钟青的语气带着一丝决绝,“但这需要代价。需要有人在我启动放逐之时,于现世锚定坐标,稳住阴阳,避免归墟的吸力波及现世,造成更大灾难。更需要有人……去面对愿尸被放逐后,必然陷入疯狂的刘忤倾残余及其党羽。”
她的目光落在蒲封和姜茜身上:“你们,是变数,也是希望。蒲封,你需要尽快掌握《妖典》真谛,彻底净化自身,你是应对刘忤倾业力的关键。姜茜,你需要成长,真正掌控客卿之力,稳固阴阳序,是你之职责,亦是你之宿命。”
“那他们呢?”蒲封猛地想起钟璃、银萝莉等人,“他们在哪?”
“他们已深入皇宫废墟,那里是愿尸力量的核心,也是……一切真相的埋藏之地。”钟青手一挥,灰雾荡漾开来,隐约显现出钟璃等人小心翼翼前行、以及远处那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和其中蛰伏的庞大阴影的景象,“他们的道路,与你们不同,却终将交汇。时间不多了,愿尸的苏醒加速了,我必须送你们回去。”
不等两人再问,钟青袖袍一挥,灰雾骤然翻涌,将蒲封和姜茜的身影吞没。
“记住,找到‘阵枢’,揭开王朝消失之谜,方能真正了结这一切因果……”
钟青最后的话语在两人耳边回荡,下一刻,天旋地转,强烈的拉扯感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