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荒原的寂静被两道突兀出现的身影打破。蒲封和姜茜从扭曲的空气中跌落,重重摔在残破殿宇的冰冷地面上。尘土混合着干涸涸的血痂溅起,时空转换的眩晕感让他们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姜茜率先撑起身子,指尖触地冰冷刺骨。她迅速环顾四周,残垣断壁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棱向浑浊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和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沉滞帝威让她瞬间确认了位置——皇城边缘,离那片死亡核心不远。
“没事吧?”她看向身旁的蒲封,声音因急促而略显沙哑。
蒲封闷哼一声,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额角。识海中,《妖典》虚影缓缓旋转,传递来温和而纯粹的力量,抚平着穿越带来的神魂激荡。那股如跗跗骨之蛆蛆般缠绕他的刘忤倾业力被暂时隔绝,带来一种近乎陌生的“轻松”感,虽然虚弱,却无比清晰。“还好……”他喘息着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远处那片更加幽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皇宫废墟,“钟璃他们已经进去了?”
“我感应到...他们在里面,很深的地方。”姜茜闭目凝神片刻,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幽蓝鬼气,指向废墟深处,“璃姐的鬼气很微弱,萝莉哥身上的龙魂波动也很紊乱……他们情况不妙。还有……一股很强大的、混乱的狐族气息,带着善意和警惕...”
“走!”蒲封没有丝毫犹豫,强压下体内因力量梳理而带来的虚浮感,猛地站起身。妖气虽弱,却凝练如初,步伐沉稳而迅速。姜茜紧随其后,两人如同两道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掠过低矮的断墙和焦黑的梁架,向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疾驰而去。
越靠近中心,脚下的地面越发怪异。不再是泥土或碎石,而是某种琉璃化的、布满暗红血管状纹路的坚硬物质,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脆响。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铁锈、檀香与腐朽血液的味道浓烈到几乎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锁龙桩的残骸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贪婪而饥饿的微弱吸力,仿佛随时会苏醒过来,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
蒲封手背上的《妖典》印记微微发烫,传来警示的悸动。姜茜灵魂深处的“引渡心灯”也散发出温润的光芒,驱散着试图侵入识海的污秽怨念。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这里的危险,远超外界。
前方传来细微的能量波动和压抑的喘息声。穿过一道彻底坍塌的巨型拱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骤然止步。
一片相对开阔的、仿佛被巨力硬生生砸出的琉璃空地上,景象惨烈而诡异。
钟璃半跪于地,斩鬼刀插在身边,刀身幽光黯淡,她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残留着血渍,正艰难地调息着几近枯竭的鬼气。银萝莉伸着腰站在一旁,宋楠素独臂持刀,守在虚弱的宋枫溪身前,骨刃唐刀横于身前,锯齿状的刃口崩开了数个缺口,她呼吸粗重,断臂处血肉蠕动紧紧包裹着伤口。陆和靠在一块焦黑的巨石旁,魔化左臂无力垂落,鳞片碎裂,手背上的赤瞳紧闭,气息萎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他们前方的那道身影——一个身躯残破、半是焦炭半是新生肉芽、散发着混乱却强大气息的狐妖。她胸口那个巨大的、依稀能看到内部蠕动能量的贯穿伤令人触目惊心,四条残破的狐尾无力地垂在身后,但那双重瞳一只漆黑如夜,一只猩红如血,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充满了警惕与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冰冷清醒。
更远处,墨袍灰发的陈凝露静立一旁,周身气息与这片废墟几乎融为一体,深灰色的眼眸古井无底,正静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蒲封和姜茜。
而在陈凝露身侧,那只体型庞大、暗金皮毛黯淡的火狐,在蒲封踏入这片空地的瞬间,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金焰竖瞳骤然收缩,死死地钉在了蒲封身上。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哽咽般的低呜,巨大的爪子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又猛地顿住,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困惑以及深不见底的哀伤。它死死盯着蒲封的脸,仿佛要透过那张陌生的面容,看到千年前风雪中那个将它抱起、为它包扎、分给它半块烧饼的落魄少侠。
“……少…?”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要冲破火狐的喉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凝露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没有转头,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火狐一眼,但一股无形而冰冷的意念如同精准的针尖,瞬间刺入火狐沸腾的识海,将其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硬生生压了回去。
“槿书。”陈凝露的声音平淡无波,直接在火狐神魂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极淡的警告,“静心。非是时候,非是此人。”
火狐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金焰竖瞳中的激动与混乱如同被冰水浇灭,它死死咬住牙关,巨大的头颅艰难地低下,发出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呜咽,最终归于死寂,只是那目光依旧如同烙铁般,死死地、贪婪地停留在蒲封身上,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刻入灵魂深处。
这诡异的一幕自然落在了蒲封和姜茜眼中。蒲封眉头紧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巨大火狐眼中蕴含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感,以及那位墨袍女子身上传来的、深不可测却又隐带一丝奇异熟悉感的波动。但他此刻无暇深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钟璃身上。
“老钟!”蒲封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扶住钟璃的肩膀,感受到她体内鬼气的枯竭与紊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伤得这么重?”
姜茜也立刻赶到银萝莉身边,指尖幽蓝鬼气探出,仔细检查着他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龙魂反噬,神魂震荡,还有外力冲击的伤……你们遇到什么了?”
钟璃看到蒲封和姜茜突然出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浓浓的担忧与疲惫,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你们……没事就好。此地凶险远超想象……愿尸化卵,天劫降临,有苏氏前辈她……”她目光看向一旁那残破的狐妖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有苏氏那双异色瞳也正打量着蒲封和姜茜,尤其是在蒲封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她沙哑地开口,打断了钟璃的话:“啧,你们俩现在的气息倒是有点意思……一个妖气纯粹得不像话,像是新生的妖精;一个鬼气里掺着点……嗯?龙味儿?还有股子地府的阴冷敕令感?你们俩这配置更新了?”
她的话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调侃,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两人灵魂深处的变化。“不过,来得正好,这鬼地方正缺人手填坑。”
蒲封没有理会有苏氏的调侃,他看向钟璃:“愿尸?天劫?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边问,一边运转体内新生的纯净妖气,缓缓渡入钟璃经脉,助她稳定紊乱的气息。钟璃深吸一口气,快速将之前遭遇愿尸、有苏氏失控引动天劫、以及最后那诡异青铜箭头打断天劫、有苏氏恢复部分清醒的经过简要说明了一番。
蒲封和姜茜越听越是心惊。愿尸化卵、硬抗天劫、青丘后手……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钟青所言的“放逐归墟”的计划,其凶险与决绝,更是让两人感到一阵寒意。“……现在,有苏氏前辈认为,一切的源头和答案,都在皇宫最深处,那所谓的‘阵枢’之地。”钟璃最后说道,目光看向那片愈发幽暗、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废墟深处。
有苏氏哼了一声,接过话头,那只猩红的眼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没错。刘忤倾那疯子和他背后躲躲藏藏的影子,折腾了这么一大出戏,又是抽龙脉又是炼帝尸,搞出这么个鬼东西,所图绝对不小。那阵枢必然是关键中的关键。或许藏着王朝消失的真相,或许藏着控制甚至彻底唤醒那鬼卵的方法,甚至……可能藏着离开这鬼地方的线索。”
她说着,目光再次扫过蒲封和姜茜,尤其在蒲封那与记忆中某人依稀相似的眉眼轮廓上停顿了一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而且,我总觉得……那地方,或许也和某些‘故人’有点关系。”她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陈凝露和死死盯着蒲封的火狐。
陈凝露依旧静立,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火狐却因有苏氏的话,身体再次微微颤抖了一下,金焰竖瞳中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蒲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他压下心中的疑虑,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去。无论那下面是什么,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大家的伤势……”
“死不了。”有苏氏粗声粗气地打断他,焦黑的狐爪拍了拍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老娘扛过天劫都没死透,这点小场面算个屁!带路没问题!”虽然话说得豪横,但她气息依旧不稳,那伤口处的能量冲突显然仍在持续消耗着她。
宋楠素也咬牙站直身体,骨刃唐刀发出轻微的嗡鸣:“还能战。”陆和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踉跄了一下,魔化左臂软软垂下,他嘶哑道:“预知……暂时废了……但……还能走。”宋枫溪在姐姐的搀扶下勉强站立,脸色惨白,微微点头。银萝莉在姜茜的救治下,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钟璃在蒲封的妖气帮助下,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力,她捡起斩鬼刀,眼神坚定:“那就出发。”
陈凝露此时终于缓缓转过身,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有苏氏身上:“走吧。时间不多了。”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她似乎默认了有苏氏的带路权,也认可了前往阵枢的决定。
火狐低吼一声,迈步走到了陈凝露身侧,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蒲封。
有苏氏咧了咧嘴,那半张焦黑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好!那就跟紧了!这下面的路可不好走,到处都是那鬼卵延伸出来的‘触须’和怨念陷阱,踩错了,神仙难救!”她深吸一口气,率先向着废墟最深处那片最为浓重的黑暗走去。残破的狐尾在身后拖曳,留下淡淡的焦糊与血腥痕迹。
蒲封和姜茜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扶着重伤的有苏氏,虽然她本人十分不乐意,但蒲姜二人却很强势的驾着她,无法挣脱。宋楠素搀扶着妹妹,陆和咬牙跟上。银萝莉背着钟璃,时不时打趣几句其他人,说点骚话。陈凝露和火狐则无声地落在最后方,仿佛两道沉默的守护阴影。
一行人再次启程,深入这片埋葬了王朝、孕育着魔卵、隐藏着最终秘密的死亡腹地。脚下的琉璃地面逐渐变得柔软、粘稠,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脏器内壁上。四周的残垣断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蠕动的、暗红色的、布满了血管状纹路的肉膜状壁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强大的生命波动。
愿尸破卵而化的存在,虽然被天劫和青丘箭重创,但其影响力已然渗透了这片区域,将它改造成了近乎活物的巢穴。黑暗中,隐约传来锁链拖曳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轰鸣,越来越近。
阵枢,就在前方。
而那蛰伏的巨卵,那隐藏的“影”,那千年的阴谋与后手,都将在那里,迎来最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