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废墟深处，那间被墨袍陈凝露阵法勉强庇护的小屋，此刻仿佛成了两个时代交错挤压形成的脆弱气泡。墨袍灰发的陈凝露静立门边，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门外翻涌的血色怨云与死寂，周身气息与这片王朝终末之地的绝望几乎融为一体。而现代装束、利落短发的陈凝露则像一道刺目的聚光灯，她的存在本身就在撕裂着这片凝固的时空，翠绿猫瞳中跳动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锐利与不羁。
“啧，看够了没？这破地方怨气浓得能腌咸菜了。”现代陈凝露抱着胳膊，视线从门外那片令人窒息的景象扫回屋内，最终落在千年前的自己身上，“我说，你还真打算在这鬼地方待到地老天荒，跟下面那坨肉卵大眼瞪小眼？”
墨袍陈凝露眼睫微动，深灰色的眸光流转，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扫过屋内伤痕累累的众人。她的目光在钟璃苍白却倔强的脸上、在陆和魔化左臂狰狞的伤口上、在宋楠素紧握骨刃的独臂上、在宋枫溪萎靡却依旧试图操控虫群的精神上、在银萝莉胸前微弱闪烁的龙印上逐一停留，最后落回现代自己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上。
“时空罅隙将合，此地不可久留。”墨袍陈凝露的声音清冷平缓，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尔等身负异世之痕，久滞于此，恐被此界崩坏法则同化吞噬，亦会加剧‘卵’之苏醒。”
“同意。”现代陈凝露打了个响指，指尖竟有细小的电火花一闪而逝，“这趟千年观光团体验极差，差评！该回去了。”她说着，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钟璃和陆和，“还能动吗？别指望我背你们啊，老娘是技术支援，不是苦力。”
钟璃强撑着以斩鬼刀拄地起身，鬼气枯竭让她身形微晃，但眼神依旧坚定：“我们可以走。”陆和闷哼一声，魔化左臂鳞片开合，渗出更多黑血，但他也咬牙站直：“死不了。”
宋楠素一把搀起妹妹宋枫溪，独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走！”银萝莉在短暂的龙魂爆发后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半昏沉状态，被陆和勉强架住。
有苏氏嗤笑一声，胸口那恐怖的箭伤随着她的动作又渗出些许暗金与猩红交织的污血：“走？回去回去！那个灵气稀薄得可怜的后世，都比这里好玩！”她虽言语讥诮，但那双异色瞳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千年时光的错位，即便对她而言也绝非毫无触动。
火狐低伏下身，喉咙里发出呜咽，金焰竖瞳看看，墨袍陈凝露，又看看蒲封，最终认命般用头颅蹭了蹭墨袍陈凝露的袍角。“槿书，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墨袍陈凝露轻轻拍了拍火狐的脑袋，声音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你的道，并不应在此地。”
现代陈凝露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动作。她双手快速结印，指尖划过的轨迹留下淡淡的、与这个时代怨戾之气截然不同的灵能光屑，那是一种更纯粹、更接近本源规则的力量。“都靠过来点！别掉队了，掉队了就真成千年古董了！”
她脖颈间那枚磨损严重的“净妖”铜钱再次浮现，但与墨袍陈凝露之前催动时的温润白光不同，此刻铜钱散发出的是跳跃不定的蓝色数据流般的光晕。一股奇异的吸力以她为中心产生，开始拉扯周围的空间。
墨袍陈凝露静静看着这一幕，并未干涉。她只是微微抬袖，一股精纯的灰白气流如同最后的屏障，暂时抵御着外界因空间变动而愈发狂躁的怨气冲击。
小屋开始扭曲、变形，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脚下的琉璃化地面变得虚幻，门外翻涌的血海深渊景象也开始模糊、拉长，色彩混合成一片混沌的漩涡。
“抓紧了！”现代陈凝清叱一声，翠绿猫瞳亮到极致。
天旋地转的强烈失重感猛地攫住所有人，仿佛灵魂被从躯壳中硬生生抽离，又被强行塞入一条由纯粹流光和破碎记忆构成的湍急河流。耳边是无数尖锐的嘶鸣、破碎的呓语、王朝崩塌的巨响、以及某种巨大心脏搏动的沉闷回音——那是愿尸之卵在时空转换间隙传来的不甘悸动。
陆和手背上的赤瞳不受控制地猛然睁开，三秒预知的碎片在极致的混乱中炸开，他看到无数锁链崩断、血色弥漫、以及一扇熟悉的、布满青苔的黑色铁门。钟璃死死抱住紫金葫芦，葫芦内的姜愿龙魂发出尖锐的共鸣，与穿越时空的波动激烈对冲。
银萝莉胸前的龙印再次爆发出短暂的白金光晕，似乎在与什么遥远的存在进行最后的呼应。宋楠素将骨刃深深插入脚下已非实体的“地面”，固定住自己和妹妹。有苏氏闷哼一声，周身业火狐炎不受控制地逸散，又被时空乱流强行压回体内。
火狐冲着蒲封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千年执念即将远离的茫然与解脱。
陈雨鸢瞥了一眼火狐后，便火速收回视线，似是不愿多看。但仅此一眼，火狐便认出，那是数年前，同他一起跟随在少侠身边的白狐，他死死盯着陈雨鸢，心中明了千年的时光，已让她化出人形，但为何她不愿与自己对视，不愿与自己相认，不愿与自己言语？
火狐心中疑惑，但在被墨袍陈凝露拍拍后脑后，明了一些。或许他自己，早因某些缘故，死在了千年前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无比漫长的时间。
砰！砰！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冰冷、略带潮湿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熟悉的、属于现代城市的，微弱的汽车尾气、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头顶是久违的、略显苍白的天花板日光灯管，光线稳定而缺乏情绪。四难众人摔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四周是熟悉的场景——大学校区，钟楼地下，那间羽魇所在的地下室。
“咳咳…呕…”陆和第一个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魔化左臂上的鳞片迅速黯淡、收缩，变回普通人类手臂的模样，只是皮肤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暗红血丝，手背上的赤瞳紧紧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钟璃挣扎着坐起，第一时间检查怀中的紫金葫芦。葫芦安静下来，只是表面温热，内部的龙魂悸动微弱了许多，仿佛也耗尽了力量。她环顾四周，确认着每一个同伴。宋楠素扶着墙壁站起，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硬是没吭一声，先确认了妹妹宋枫溪的情况。宋枫溪脸色惨白，独眼紧闭，但呼吸还算平稳，只是皮肤下血管的异常蠕动平息了下去。
银萝莉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胸口微微起伏，龙印彻底黯淡，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蒲封和姜茜依次检查着同伴们的伤情，无奈及又安心的长叹一口气。有苏氏不见了，其余三位狐族也不见了。连同陈凝露和陈雨鸢，也一同消失了。仿佛千年前的那场遭遇，只是一场离奇的集体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业火与狐骚的奇异檀香，以及众人身上新增的、绝非现代医学能轻易解释的伤势，又无比清晰地证明着一切的真实性。
“哟，看来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运气不错嘛。”一个带着几分戏谑调侃的女声响起。地下室的内门被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行政套装，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姣好，气质干练，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手中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快速滑动屏幕看着什么。她周身气息收敛得极好，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过于精致的办公室主管。来人正是灵异局分局之一，黑门的局长李茯苓。
跟在李茯苓身后的，是穿着白大褂，外面却随意套了件印有卡通骷髅头图案卫衣的谢梦初。她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几缕发丝调皮地翘着，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神灵动，好奇地打量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伤员”。
“哇哦！”谢梦初夸张地吹了个口哨，快步走上前，一点也没有面对重伤员的紧张感，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奇玩具，“这能量残留…啧啧，时空乱流的味道，还有…哇！这是龙气？虽然很微弱了！还有这个…魔化过度？哥几个挺猛啊！还有这个…鬼气透支到这种程度还没散魂，小钟你命很硬啊！”
她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蹲下来，手指几乎要戳到陆和手臂的血丝上，又被李茯苓用平板电脑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后脑勺。“姓谢的，先干正事。”李茯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梦初吐了吐舌头，终于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巧的、类似环境监测仪的装置，开始在现场扫描记录能量残留。李茯苓的目光则落在众人之中，唯二站得笔挺的蒲封和姜茜身上。
“你们几个...”李茯苓微微颔首，语气保持着礼貌性的尊重，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辛苦了。不过...对付一个梦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来听听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封尴尬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下意识瞥了一眼李茯苓，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来话长...让我们组织一下语言，然后好好狡辩....”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是！是好好解释。”
李茯苓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道：“唉~走吧，先回局里休息休息，再说吧。”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众人，“医疗组马上就到。另外，在这里的梦魔，是局里的其他分局长，搞来考验你们的，现在已经被黑门封印了。”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丝丝歉意。
这时，地下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医疗推车的声音。
钟璃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现代世界熟悉的、却莫名让人安心的“平庸”空气，艰难地开口：“考验啊？差点玩死我们欸....”
李茯苓的目光与谢梦初短暂交汇了一下，二人心中疑惑，明明能封印愿尸，击败三只羽衣狐的四难分局，为何会在区区一个梦魔身上翻车呢？
李茯苓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蒲封和姜茜坐在舒适的会客椅上，面前摆着热茶，却谁也没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千年废墟中的遭遇，从刘忤倾残魂暴走、时空乱流、遭遇墨袍陈凝露与火狐、深入皇城、目睹愿尸化卵、有苏氏引动天劫、钟青现身、最终在现代陈凝露的接引下艰难回归的过程，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李茯苓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电脑的边缘，屏幕上是谢梦初刚刚传来的、从地下室采集到的异常能量频谱分析图，那些混乱狂暴的数据曲线似乎佐证了两人话语中某些不可思议的部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李茯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两人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心有余悸，“一个本该是幻象考验的‘梦魔’，阴差阳错引动了潜藏在这家伙（她指了指蒲封）灵魂深处的、属于千年前那个疯子刘忤倾的残魂业力？而这股业力又好巧不巧地，与你们身上残留的、之前处理愿尸和羽衣狐事件时沾染的因果产生了某种‘共鸣’，最终撕开了一条直通姜愿王朝末期、那个本该被彻底遗忘时空缝隙的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