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叶栀回到茶馆,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湿冷气息。她刚进门,宋枫溪便迎了上来,低声汇报:“钥匙处理掉了,扔在学校侧门草丛。刚刚被一个路过的男老师捡到,放进了失物招领箱。”
叶栀眼神微动:“确定没被注意到异常?”
“虫子很小,钥匙落地很轻,附近没有其他人。那个老师看起来只是顺手。”宋枫溪肯定道。
“很好。”叶栀点头。这样一来,林墨言最多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遗失了钥匙,被人捡到交公。虽然可能会引起他一丝警觉,但远比发现钥匙被陌生人“借”走又神秘归还要好得多。这条可能暴露赵云芷的小尾巴,算是被暂时清理掉了。
“接下来怎么办?”银萝莉问,“等赵云芷的消息,还是我们主动出击,再去探探那个火葬场,或者…学校?”
叶栀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面摊开着皈依坳的粗略地图,火葬场和学校的位置被重点标记。“黑雨刚过,对方很可能提高了警惕。火葬场昨晚我们惊动了,短期不宜再去。学校…是重点,但也是龙潭虎穴。林墨言在那里经营了至少一学期,甚至更久,那里很可能不止他一个‘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林墨言,关于那所学校的异常,特别是…关于那本空学生证可能的来源。赵云芷是一个切入点,但不够。陆和,你的预知,有没有关于学校内部更清晰的碎片?”
陆和闭上眼,手背赤瞳缓缓旋转,片刻后睁开,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困惑:“很多…混乱的片段…教室,实验室,画室…林墨言在不同的地方…微笑…但眼神很空…他在…画画,也在…‘喂养’什么…学生…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不见了…数字…很多数字…3-14…还有其他的…像编号…”
“编号…”叶栀沉吟,“学生证上的‘3-14’…班级和学号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编号…意味着什么?被选中的‘食材’编号?还是某种…‘会员’标识?”
“需要查学校的档案,”杏枝秋说,“如果能弄到学生名册,对照一下…”
“太冒险了,”秦珩朔摇头,“学校现在是重点监视区,我们任何陌生面孔出现都可能引起怀疑。而且,如果真如我们猜测,有学生参与其中,那学校的教职工里,恐怕也不干净。”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敌暗我明,线索支离破碎,环境诡异危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等。”叶栀最终做出决定,“等赵云芷放学,看她能带回什么信息。同时,银萝莉,你和陆和,尽量尝试用你们的方式,远程感应学校方向的气息,特别是白天,看看和夜晚有什么不同。宋枫溪,让你的虫子在学校外围布控,重点观察进出人员,特别是林墨言,以及…任何行为异常的学生。其他人,轮流休息,保持戒备。我们可能需要打一场持久战,精神状态很重要。”
“另外,”她补充道,目光锐利,“既然黑雨可能是一种‘警告’或‘清洁’机制,那就要留意它下一次出现的时间、规律,以及…雨后这镇子的变化。我有种预感,这场雨,和镇子里发生的这一切,脱不了干系。”
众人领命,各自行动起来。小小的客房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窗外,被黑雨洗刷过的小镇,在灰白的天光下,静静地蛰伏着,仿佛一头沉睡的、充满恶意的巨兽。而他们,正在这巨兽的体内,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它的心脏,以及…将其摧毁的方法。
远处,学校的早读铃声隐约传来,穿透沉闷的空气,显得格外刺耳。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皈依坳联合高级中学的某些师生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循环的序幕。失物招领箱里,那把冰冷的钥匙静静躺着,等待着它的主人,或者,是下一个故事的引线。
清晨的黑雨虽已停歇,但阴郁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将教室渲染得如同黄昏。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窗外被雨水浸透的灰土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墨言站在讲台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略显苍白的手腕。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正讲解着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他的声音平稳,语调清晰,引经据典,将艺术史娓娓道来,与窗外那个诡异的世界格格不入。
至少,在大多数学生眼中是如此。
赵云芷坐在最后一排,手指紧紧攥着笔,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笔杆里。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耳朵听着林墨言的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神经上。她无法再将这位老师与“温文尔雅”联系起来,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抽屉里的骨灰瓶、干瘪虫尸、诡异的青铜牌,以及昨夜火葬场地下那令人作呕的“食堂”景象。
她仔细观察着林墨言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转身板书时,腰背挺直,动作流畅,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提问时,眼神会扫过台下,与学生对视,那目光看似平和,但赵云芷却敏锐地捕捉到,当他的视线掠过几个平时沉默寡言、眼神略显空洞的学生时,会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停顿,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
是错觉吗?还是……他在确认什么?确认他的“作品”是否安好?或者,在清点他的……“库存”?
课间休息时,林墨言没有立刻离开教室,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操场。几个学生围上去问问题,他都耐心解答。赵云芷假装整理书本,偷偷观察着他。
她看到林墨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轻轻敲击,节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当一阵风带着湿冷的空气吹入教室时,他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分辨空气中某种特殊的气味——那混合着黑雨和骨灰尘埃的、皈依坳特有的味道。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享受?或者说,是依赖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林老师,”一个胆子稍大的男生好奇地问,“您说,艺术能反映人的内心世界。那如果一个人的内心……很黑暗,很扭曲,他的画也会这样吗?”
林墨言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当然。艺术是诚实的。无论美好还是丑恶,都会在笔端流露。甚至……有时候,越是黑暗扭曲的内心,反而能诞生出越具有冲击力、越接近某种……‘真实’的艺术品。”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排那几个空着的座位,那是之前“转学”或“因病休学”的学生位置,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就像有些古老的仪式,看似野蛮血腥,但其背后对生命、对力量、对‘转化’的追求,未尝不是一种极致的……美学。”
这番话让提问的男生似懂非懂,却让赵云芷如坠冰窟。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转化?美学?他是在暗示什么?难道那些失踪的同学,那些化为路上尘土的亡魂,在他眼中,竟成了某种“艺术”的素材?!
这一刻,林墨言在赵云芷心中的形象,彻底与那个隐藏在皈依坳所有诡异背后的、冷酷而疯狂的终极黑手重合在一起。一切似乎都因他而起,他操纵着这个小镇的恐怖循环,以师生的身份为掩护,行着恶魔般的勾当。
然而,赵云芷没有注意到,在林墨言说出那番话,目光扫过空座位时,他扶在窗台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那并非掌控一切的从容,反而更像是一种……被无形锁链束缚时,下意识的反抗性紧绷。当他转身走向讲台,背对学生们的一刹那,那温和面具上,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挣扎,仿佛背负着某种沉重到无法喘息的东西。但这细微的破绽,瞬间便被完美的伪装所覆盖。
此时,幽冥地府,忘川河畔,奈何桥头。
阴风惨惨,鬼火幢幢。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无数冤魂哀嚎在其中沉浮,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彼岸花香与亡魂执念混合的奇异味道。
钟璃的身影自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缓缓浮现,素色衣装在这死寂之地仿佛自带微光,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她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连续穿梭阴阳界限带来的负荷不小,但那双已被灰翳彻底覆盖、只余针尖大小瞳孔的眼睛,却锐利如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刚刚现身,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来者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如纸,头戴一顶写着“一见生财”的高帽,舌头拖得老长,正是地府十大阴帅之一,白无常谢必安。
“钟家丫头,”谢必安的声音干涩冰冷,毫无起伏,长长的舌头随着话语微微晃动,“又是你。上次见你,还是你跟那蒲家小子,追查愿尸的时候,闹得地府都不安宁。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可是那阳间又出了什么连你们都摆不平的幺蛾子?”
钟璃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清冷直接:“七爷,事态紧急,恕我直言。我需要查阅皈依坳近年的生死簿。”
谢必安那对死鱼眼毫无波动,似乎早已料到:“哦?皈依坳?那穷乡僻壤……生死簿乃地府重器,岂是你说看就看的?”
钟璃踏前一步,周身阴气翻涌,虽未显露兵刃,但那股属于“地府武判”传承者的凛然气势已沛然而出:“我乃钟馗老祖后人,执掌阴阳律令!皈依坳疑似发生大规模魂魄异常事件,阳间警员横死,生魂不入地府,此乃阴阳失序之大患!我以武判之名,请七爷行个方便!”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甚至做好了强行索要的准备。不料,谢必安只是用那对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竟干脆利落地一翻手,一本看起来比其他生死簿更加古旧、封面缠绕着浓郁死气的册子便出现在他手中,直接递了过来。
“拿去吧。”谢必安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早料到你或那蒲家小子会来。这簿子……唉,你自己看吧。”
钟璃一怔,接过那本触手冰寒的生死簿,心中疑窦丛生。谢必安的反应太过反常,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七爷,您这是……?”
谢必安摆了摆手,长舌晃动:“不必多言,快看。看完速速离去。地府近来公务繁忙,十殿阎罗焦头烂额,诸多冤魂积压,轮回井波动异常,我没空与你在此纠缠。”他站在原地,身影在浓郁的阴气中显得有些模糊,透着一股被无数琐事缠身、近乎麻木的焦头烂额感。
钟璃压下心中疑惑,知道机会难得,立刻凝神翻看。生死簿上,代表皈依坳区域的名字和记录,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近几年的记录,大片大片地呈现灰暗、模糊的状态,许多名字后面的阳寿未尽,却标注着“踪渺”、“疑殁”,而勾魂使一栏,更是大片空白,或者只写着“拒往”、“畏途”!
果然如此!钟璃眼中灰翳翻涌,一股怒意直冲顶门。她猛地合上生死簿,看向谢必安,声音带着压抑的厉色:“谢爷!皈依坳近年竟无一生魂进入地府!连司职勾魂的无常都畏缩不往!此地阴阳秩序已然崩坏至此,地府为何不管?!难道就任由那阳间魔窟滋生,吞噬生灵,扰乱轮回吗?!”
谢必安那惨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表情”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奈、讥讽和深深疲惫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