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谢必安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寒冰摩擦，“钟家丫头，你当地府是你家后院？想管便管？你看看这忘川河畔，冤魂都快塞不下了！再看看那轮回井，近年波动越发剧烈，投胎转世都快排不上号了！十殿阎君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文判笔都快写秃了！各地灵异事件频发，恶鬼凶煞层出不穷，地府人手捉襟见肘，哪还有余力去管一个阳间犄角旮旯里的‘疑案’？”
他顿了顿，死鱼眼盯着钟璃，语气冰冷而现实：“更何况，那皈依坳……水深的很。前去探查的勾魂使，有几个差点连鬼都做不成！谁还敢去？谁还愿去？有心无力，懂吗？你们阳间灵异局既然接了这摊子烂事，就自己想办法摆平！别总指望我们地府给你们擦屁股！”
说罢，谢必安不再给钟璃质问的机会，一把夺回生死簿，身影如青烟般消散在浓雾中，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飘荡在阴风里：“……若能管，何至于此……尔等也小心些罢……那地方的‘味道’……连孟婆汤都盖不住……”
钟璃独自站在奈何桥头，望着浑浊的忘川河水，心中波澜起伏。谢必安的话虽冷酷，却揭示了地府如今面临的巨大压力。皈依坳的问题，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不仅牵扯阳间邪祟，似乎连阴司都对其讳莫如深，甚至隐隐恐惧。
那萦绕在皈依坳的“味道”，究竟是什么？连孟婆汤都无法洗去？
她握紧了拳，灰白色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地府指望不上，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整个皈依坳，恐怕真要被那无尽的灰白骨尘彻底吞噬，沦为阴阳两界都无法管辖的绝地。
钟璃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决定立刻返回阳间，将地府所见告知蒲封。时间，越来越紧迫了。而此刻，在阳间的皈依坳中学，林墨言正微笑着布置着下一幅美术作业的主题——《生命转化的形式》。台下，赵云芷和其他学生，皆在他的引导下，即将步入一个更加诡异而危险的“课堂”。
林墨言的声音在教室里平稳地回荡，如同溪流滑过光滑的鹅卵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他站在讲台上，身后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勾勒出蝴蝶从幼虫到化蛹再到破茧的简图，旁边还附带着青蛙从蝌蚪到成体的演变过程。这是高中生物课的标准内容——“生物的变态发育”。
“同学们，所谓‘转化’，是生命形态发生根本性改变的过程。”林墨言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一个个埋首记录或眼神放空的脸庞，最终似是不经意地，在赵云芷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它看似是毁灭，是旧形态的消亡，比如毛毛虫作茧自缚，比如蝌蚪尾巴的消融……但实质上，这是一种升华，是为了迈向更高级、更适应环境的新形态所必须经历的……阵痛。”他的用词开始偏离教材。“阵痛”这个词，让赵云芷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紧。她强迫自己盯着笔记本，但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林墨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
“在这个过程中，”林墨言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蛹”的图案旁边，用力点了一个点，“旧有的结构被分解，化为最基础的……‘养料’。”他顿了顿，声音略微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这些养料，纯粹，原始，充满了生命最初的能量。然后，在新的‘蓝图’指引下，重组，构建，最终……破壳而出，获得新生。”
养料……分解……重组……新生……
这些词语像冰冷的虫子，钻进赵云芷的耳朵，爬进她的大脑，与她脑海中那些灰白的粉末、扭曲的虫尸、半块青铜牌以及火葬场地下铁台上可怕的痕迹疯狂地交织、碰撞！
她仿佛看到，不是蝴蝶从蛹中飞出，而是一个个人形在灰白的“养料”中挣扎、溶解，最终变成路上那均匀铺开的尘埃！而林墨言，就站在旁边，像个冷静的观察员，记录着这恐怖的“转化”过程，甚至……是主导者？
“当然，并非所有转化都如此温和。”林墨言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深，他拿起板擦，轻轻擦去了蝴蝶和青蛙的图案，仿佛抹去了那些表象的美好。“自然界中，还存在另一种更直接、更……高效的转化方式。比如，某种真菌感染蚂蚁，控制其神经，使其成为传播孢子的工具，最终蚂蚁躯壳成为真菌生长的温床。这算不算一种转化？一种……被支配的、彻底的奉献？”
他目光再次扫过教室，这一次，赵云芷清晰地看到，他的视线在那几个平时最为沉默、眼神最为空洞的学生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不像是在看学生，更像是在审视……“温床”？或者，是检查他“作品”的完成度？
赵云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抬眼，想从林墨言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沉浸在自己话语中的专注。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林墨言腰间偏后的裤袢上——那里，赫然别着一串钥匙！正是那串黄铜色的、她昨天冒着巨大风险偷来又未能归还的钥匙！钥匙串上那个略显古老的钥匙，在教室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拿回来了！他果然发现钥匙丢失了！他是怎么拿回来的？什么时候？他检查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指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赵云芷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仿佛看到林墨言拿着钥匙，用某种诡异的方法检测出了她的指纹，然后带着那种温和而残酷的笑容，一步步向她走来……画笔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尖因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
所幸，钥匙是被宋楠溪的虫子清理后，以“被路人捡到交到失物招领处”的方式归还的，林墨言只是正常取回，并未表现出异常警惕，他此时并未怀疑到赵云芷，或者……有更深的缘由让他暂时按兵不动？
“赵同学？”林墨言的声音突然响起，近在咫尺。
赵云芷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发现林墨言不知何时已经走下讲台，站在了她的课桌旁！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关切的神情，微微俯身看着她：“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舒服吗？还是……老师讲的哪里不明白？”他的目光落在赵云芷几乎要折断的画笔上，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没……没有！老师，我很好！”赵云芷几乎是尖叫着回答，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猛地松开手，画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板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借此躲避林墨言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在桌子底下，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林墨言的“关切”是程式化的，他更注意画笔和赵云芷的过度反应，而非钥匙本身，他的注意力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或者他习惯于这种“转化”过程中的“阵痛”表现？
“没事就好。”林墨言直起身，语气依旧温和，但赵云芷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艺术也好，生命科学也罢，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奥秘——存在的形式并非一成不变。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敢于面对‘转化’过程中的不适，甚至……痛苦。唯有如此，才能触及那蜕变之后的新生之光。”
他说完，转身走回讲台，继续讲解课本上的内容，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暗示的话语只是随兴所至的引申。但教室里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久久未能散去。
下课铃响，林墨言布置完作业，便拿着教案率先离开了教室。赵云芷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得几乎站不起来。她看着林墨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那个看似清瘦文弱的轮廓，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仿佛与整个皈皈依坳坳的灰暗色调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山峦。
是他！一定是他！他就是这一切诡异事件的中心！是那个将恐怖“转化”仪式带入学校，甚至可能主导着整个小镇可怕循环的幕后黑手！那双隐藏在云层之后、她曾经幻想能带给她自由的眼睛，此刻已被林墨言那双温和面具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取代。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丝微弱的火苗却开始摇曳——那是被逼入绝境后产生的、近乎绝望的愤怒和决心。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揭开真相，必须……阻止他！
然而，赵云芷没有注意到，在她因恐惧而剧烈心跳、无意识摩挲着指尖时，那上面沾染的、来自差点折断的画笔上的细微木屑和颜料痕迹。而林墨言在离开教室前，背对着所有学生整理教案的瞬间，他扶在门框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指甲边缘闪过一丝几乎与肤色无异的、极淡的灰白纹路，又迅速隐没。仿佛某种东西，正在皮囊之下，不耐烦地躁动着。
放学的路上，灰白的天光依旧沉闷。赵云芷失魂落魄地走着，连耳机都忘了戴。直到一个略显轻佻却带着关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哟，同学，魂丢教室啦？脸色这么差，被林老师留堂批评了？”
赵云芷猛地回神，发现杏枝秋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粉色的身影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格外扎眼。银萝莉和陆和也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四周。
看到他们，赵云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心头，但话到嘴边，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只能化作急促而低微的颤音：“他……他拿回钥匙了……别在裤子上……他今天上课……说的话……很奇怪……”
杏枝秋紫眸一闪，立刻挽住她的胳膊，语气轻松却带着安抚：“安啦安啦，钥匙嘛，肯定是好心人捡到交公了呗！我们刚才还看见有老师从失物招领箱里拿东西呢。至于上课内容……”她凑近赵云芷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艺术家嘛，总喜欢说点玄乎的，显得高深！别自己吓自己。”
银萝莉也懒洋洋地接口，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赵云芷苍白的脸：“就是，说不定是他自己昨晚喝多了掉哪了，早上才找到。一副钥匙而已，看你吓的。”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点出了钥匙可能“正常”回归的途径，试图减轻赵云芷的心理压力。
陆和没有说话，但他的手背上的皮肤下，赤瞳微微蠕动了一下。他预感到赵云芷此刻极度的恐慌，但也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林墨言办公室方向的、非人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带着一种……被束缚的滞涩感，而非全然的主导性。但这感觉一闪即逝，模糊不清。
听到杏枝秋和银萝莉的话，赵云芷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这丝侥幸，很快被更深的疑虑淹没。即使钥匙一事是虚惊，林墨言抽屉里的东西，火葬场地下的“食堂”，还有父母和镇民的异常，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林墨言依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赵云芷低声道谢，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更多的证据。
“快回家吧，好好休息。”杏枝秋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看着赵云芷魂不守舍离开的背影，银萝莉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低声道：“钥匙的事，宋楠素处理得很干净，理论上不会留下痕迹。但这丫头的反应……林墨言今天的课，恐怕真的有问题。”
杏枝秋皱起眉：“看来，这位林老师，果然是重点观察对象。”
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转身融入渐浓的暮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