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神情失落、而又有些气愤的站直身子,刚想质问赵云芷进来干什么,就被她平静的打断了。
“我知道这不是给我的。”赵云芷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她举起手中那封皱巴巴的信,像举起一面战旗。“我在教学楼后面的草地上捡到的。我偷看了,很抱歉。但现在,”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男生困惑又染上怒意的眼睛,“我们能不能跳过无用的质问和尴尬,直接聊聊——你信里提到的‘可怕的事情’,还有……你想要‘逃离这里’的…原因?”
男生的表情瞬间僵住,先是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戒备覆盖。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空旷破败的仓库,仿佛担心暗处有耳。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只受惊的野猫,后撤半步,脊背几乎要撞上身后堆积的破旧体操垫。灰尘被惊扰,在从仓库高窗斜射进来的、被彩虹扭曲的最后一缕光线下狂乱飞舞。他眼中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熟悉的戒备取代,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那里,校服外套下,隐约透出一个硬物的轮廓。
“你怎么会捡到?你看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信任,“这不关你的事。把信还我,然后滚出去!忘掉你看到的,否则……”
赵云芷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上前一步。鞋底踩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如果真不关任何人的事,你就不会写这封信,更不会在这里傻等!”她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决,“你感觉到了!这个镇子就是个巨大的谎言!路上的灰,人们的假笑,还有那种……那种快要让人窒息的‘正常’!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那个你想要带走的‘她’是谁?还有你想要‘逃离这里’的…原因?!”
男生嘴唇抿紧,眼神挣扎。仓库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小镇“祥和”的喧嚣。“闭嘴!”男生低吼一声,眼神慌乱地扫视着仓库的各个角落,仿佛那些阴影里都藏着耳朵。“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把信还我!”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腰后那冰冷的硬物,那是一把短刀的刀柄。寒意顺着掌心直窜头顶,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狂躁。
见赵云芷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逼近一步,眼中那种刨根问底的执拗,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恐惧和长期压抑的绝望混合成一种扭曲的攻击性。“你也跟他们一样……是来灭口的吗?!”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猛地将短刀抽了出来!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直指赵云芷咽喉。
赵云芷根本没料到对方会直接动刀,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本能地向后猛仰,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手肘和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她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而至的、毫无章法却充满狠厉的劈刺。
“你疯了!!”赵云芷又惊又怒,男生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望神情,完全不听任何解释,只是一味地挥刀追砍,仿佛要将所有对这片土地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接连的死亡威胁让赵云芷也有了火气。她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细绳紧紧缠绕的物件——那是她私下用水果刀和结实鱼线自制的、用来防身的简陋绳镖。
“给我冷静点!!”她咆哮着,看准机会,将绳镖狠狠甩了出去,水果刀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擦着男生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丝血线。
男生吃痛,闷哼一声,动作一滞,但眼中的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更盛,再次扑来!赵云芷趁机用力一扯鱼线,飞出的水果刀被拽回,锋利的刀尖恰好划过了男生匆忙格挡的手臂,校服袖子被割开,又是一道血痕浮现。
“我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赵云芷趁他因疼痛而动作迟缓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手腕快速转动,将水果刀在鱼线末端舞动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充满威胁的刀圈,迫使男生无法近身,“我们不是敌人!敌人是外面那些东西!是让这个镇子变成这样的元凶!!”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男生被恐惧和疯狂笼罩的脑海。他喘着粗气,停止了攻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一个破烂的跳马箱,惊疑不定地看着赵云芷。少女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灰尘和擦伤,校服凌乱,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与他如出一辙的、想要挣脱一切的火焰,以及一种他从未在镇上的同龄人眼中见过的、清醒的痛苦和愤怒。
仓库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窗外,小镇虚假的欢腾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地的死寂和刚刚发生的冲突如同一个荒诞的噩梦。
男生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脱力般地滑坐下去,双手抱住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以为你是‘他们’派来的……最近……最近有好几个打听‘那些事’的人……都莫名其妙不见了……”
赵云芷也松了口气,腿一软,靠墙坐了下来,手中的绳镖依旧不敢完全松开。她看着眼前这个从暴起伤人到崩溃哭泣的男生,心中五味杂陈。恐惧稍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涌了上来。
“我叫赵云芷,你应该知道我。”她轻声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高三(二)班。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对吗?现在可以,交换下情报了吧?!”
男生缓缓抬起头,脸上泪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显得十分狼狈。他抹了把脸,眼神依旧警惕,但少了那份疯狂的攻击性。“张子恒……高三(五)班。”他哑声回答,目光落在赵云芷脚边那封信上,“信……是写给隔壁班一个女生的……她以前……会偷偷在课本上画一些很奇怪的符号,像是对这一切有疑问……但前段时间,她突然转学了,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留下……我只来得及塞了这封信在她抽屉里,想约她出来问问……没想到……”
他苦笑一声,充满了无力感:“没想到她没来,却等来了你。”
赵云芷的心沉了下去。又一个“转学”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子恒,我们现在可能是这个镇上唯一还清醒着、并且都想反抗的人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信里提到的‘可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这条路……路上的灰……”
张子恒的眼神瞬间被恐惧填满,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感到寒冷。“那灰……不是石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骨灰……”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另一个镇民口中证实,还是让赵云芷浑身冰凉。
“你怎么知道?”她追问。
“我……我爷爷……”张子恒的声音带着哽咽,“去年冬天,‘走’了。按规矩,送去火葬场。但家里没拿到骨灰盒……他们说,是孤寡老人,统一处理了。我不信,偷偷跟踪火葬场运灰的车……看到他们……他们把那些灰,掺上土,铺在了镇子外面的路上!”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止我爷爷……好多……好多没人认领的,或者像我家这样……没办法认领的……都……都变成了路……”
“还有……晚上的黑雨……”张子恒抬起头,眼中是极致的恐惧,“那雨不能碰!我亲眼见过……一只野猫被雨淋到,没多久就……就融化了一样,只剩下一滩黑水和……一点骨头渣子……跟路上的灰……一个颜色!”
赵云芷听得毛骨悚然,胃里一阵翻腾。陈警官的疯话,灵异局众人的发现,此刻都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那林老师呢?”赵云芷压下呕吐的欲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林墨言!他跟这些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听到“林墨言”三个字,张子恒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提到骨灰和黑雨的时候。
“他……他是魔鬼……”张子恒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来了之后,镇子才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赵云芷的心跳加速。
“他……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收集’什么……”张子恒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经常课后留一些学生‘单独辅导’……那些被留下的学生,一开始会变得很亢奋,画画也变得……很诡异,充满了一种……扭曲的生命力?但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变得沉默,眼神空洞,然后……然后就‘退学’了,再也没出现过……”
张子恒猛地抓住赵云芷的胳膊,手指冰凉:“而且……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他办公室的抽屉……没锁严……里面……里面有……像干瘪虫子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瓶子,装着白色的粉末……跟路上的灰……很像!”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汇聚成一股洪流,将林墨言推向了罪恶的顶点。抽屉里的虫尸和骨灰瓶,课堂上关于“转化”的诡异理论,他对特定学生的“关注”,以及他到来后小镇愈发异常的现状……一切似乎都指明,他就是那个将恐怖带入皈依坳、并操纵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我们必须告诉灵异局的人!”赵云芷激动地说,“他们正在调查!”
“灵异局?那些外人?”张子恒却更加恐慌,“不行!不能相信他们!林墨言……他能知道镇子上发生的一切!任何试图反抗或者泄露秘密的人,都会消失!我们得靠自己……或者,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跟他谈判……”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若有若无的、仿佛哼唱般的声音。
两人瞬间噤声,惊恐地对视一眼,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张子恒猛地捡起地上的短刀,赵云芷也握紧了绳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扇虚掩的铁门。
哼唱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快的调子,在死寂的仓库外回荡。
是镇上的居民?还是……林墨言?
黑暗缓缓吞噬了仓库里最后一丝光线,窗外的彩虹彻底消失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进来,晃得两人睁不开眼。
“谁在那儿?!”粗犷的嗓音带着不耐烦的呵斥。
赵云芷眯着眼,勉强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学校的保安老李,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平日里总爱叼着烟在校园里晃悠,偶尔还会偷偷放学生翻墙出去买零食。
老李看清仓库里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露出一种“又抓到小情侣”的无奈表情。他咂了咂嘴,故意板起脸:“啧,你们两个!学校是让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赶紧的,收拾收拾滚蛋!再让我抓到,直接通报你们班主任!”
赵云芷和张子恒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反驳,迅速把绳镖和短刀藏好,低着头快步往外走。老李在后面骂骂咧咧地催促着,但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反倒像是故意给他们台阶下。
走出校门,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山后,小镇的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空荡荡的街道。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直到拐进学校附近的一座小凉亭,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保安……没发现什么吧?”张子恒低声问,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四周。
“应该没有。”赵云芷摇头,“他可能真以为我们只是……”她顿了顿,没把“约会”两个字说出口,转而道,“总之,他没起疑。”
张子恒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但很快又皱起眉头:“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天黑之后,镇上的人……会变得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