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愚言惑兽

作者:名字被风刮走了 更新时间:2025/6/18 22:54:51 字数:3501

抵达恶虎出没的山上时,天已经临黑了,山间的雪愈发密集,脚印刚落便被新雪覆盖。我和火狐跟在少侠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膝的积雪。他的背影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腰间挂着的破布包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里面藏着昨日从村民手里收来的半袋铜钱,叮叮当当的响声混在风里,竟像黑白无常催命的摇铃声。

火狐突然拽住我的尾巴,它湿漉漉的鼻尖扫过我的后腿,嬉皮笑脸的轻咬着我,似是要邀请我在山中玩闹。自从跟着少侠之后,我俩确实再未从山中玩闹过,但此情此景我却完全没有玩闹的性质,于是无奈的拒绝了它的提议,大步大步靠到少侠身边。

此时,少侠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猛的转过身时,乱蓬蓬的头发扫过结满雪霜的脸,露出双亮得骇人的眼睛,警惕的观察着身后的一切。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半山腰的枯松后隐约露出条金黄的纹路,是一截若隐若现的虎尾。

“嗷呜!”火狐的警告撕破寂静。树影摇晃间,斑斓猛虎踱步而出,虎尾扫过积雪时,竟带起细碎的金光。少侠瞳孔骤缩——那老虎身上的花纹,竟与寻常猛兽不同,似是由道道符咒组成的纹路。

“小友可是来斩妖除魔的?”老虎突然口吐人言,喉间滚动的竟是人声。我浑身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火狐却呆愣得僵住,它受伤的前爪死死按住我的后腿,温热的血浸透我雪白的毛。

少侠只是恐惧一瞬,便强撑着身体,轻笑起来。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了口烈酒,辛辣的气息混着腐叶味扑面而来。老虎眯起金瞳盯着他,松脂般的琥珀色竖瞳突然收缩成两道细线,好奇的观望着他。

“老夫乃昆仑山伏虎真人坐下弟子!”少侠甩了甩空酒葫芦,碎雪混着酒液飞溅在虎脸上,“你这孽畜已可口吐人言,可是已经有了道行?!”老虎突然警惕的低吼着后退半步,和少侠来开安全距离,似是对少侠刚刚的话很是受用,好奇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少侠见已然唬住这虎精,于是便继续胡诌:“三百年前贫道曾跟家师在此山除魔卫道,没想到现在竟还生了你这么个妖物!”说罢竟从怀里摸出半截铅笔,在掌心匆匆画了符咒,猛地投向老虎眉心。

老虎心中一紧,后怕的举起双爪胡乱挥舞,想要拍落飘来的符纸,但符纸却似有灵性般,不偏不倚落在了它的眉心,贴在上面任风也不再飘落。见此景,老虎便不再动弹,乖巧的爬坐在一旁,等待着少侠的发落,完全不知此时少侠早已汗流浃背,身体止不住颤抖。

我的尾巴尖被火狐咬住时还在发抖。那支铅笔落进雪里时激起一蓬白烟,浓重的松香气味混着檀香味在空气中炸开,那铅笔竟是一截断香。只见老虎竟伏下金灿灿的脊背,前爪交叠搁在前额,像极了庙里受戒的童子。

少侠的喉结剧烈滚动,我看见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指正死死攥着半块发硬的炊饼。他总把这种发霉的吃食塞进补丁摞补丁的衣襟里,说是辟邪的护身符。

“孽畜且听贫道教诲!”他突然拔高嗓音,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你可知,为何自己修行数十载,却迟迟不得化形?!”我注意到他故意将后半句说得气若游丝,像是真的在借用天威镇压妖物。

老虎金瞳剧烈收缩,浑身的金纹突然活过来似的游动,竟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符咒残影。我正要扑上去咬那符纸,却被火狐死命拽住后腿。它受伤的爪子里再次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洇出朵朵红梅,似是极度用力,又将几欲复合的伤口崩开。

“小的…不知。还愿高人告知!小的,感激不尽!”老虎哀求道,“哼!此山可是贫道同家师屠魔之所!你怎可在此吃人增加道行?!”少侠故作气愤的出声质问,“小的不敢!只是遵循天道的物竞天择!比我弱小的,都是猎物。”老虎赶忙解释。

“放肆!贫道与家师屠魔就是为了人族的安定祥和!早已在此设下结界,你吃人修炼,竟还妄想在此处化形?!我容不得你,家师的结界更容不得你!!!”少侠说着猛拍大腿,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吓得老虎全身一颤。

从老虎开始修行到现在,也见过不少各式各样的道人,并且都扬言要除它证道,可最后却都死在了它的爪下,只有现在其眼前的少侠,不知为何竟让它打心眼里就新生恐惧,无法挣脱,无法自拔。

“小的再也不敢了!绝对没有下次,还愿高人绕过小的!让小的怎么赎罪都行!”老虎一次又一次的磕着脑袋,少侠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开口道:“谅你修行不易,并已有悔改之心。贫道便给你一个机会!”

“每月朔日需衔草籽撒遍东坡!”少侠扯下腰间油乎乎的抹布甩向空中,那布条竟悬而不坠,定格在半空中,“逢雨日要刨坑储水润泽山田!逢...”后半截话被山风扯碎,我分明看见他脖颈暴起青筋,手指勾着一根半透明的丝线,拉扯着半空的抹布。

“小的尊听高人指点!”老虎恭恭敬敬的模仿着人,向少侠深深鞠了一躬,但少侠并未回应,而且缓步靠向一旁的大树,背靠着树半滑到地上。老虎见少侠如此,于是便试探的站起身,少侠瞬间心中一紧,顿觉“这老虎莫非是要反扑,试探试探我的真实力?”

少侠后怕的冷汗浸湿后背,双手悄悄在身下胡乱摸索着,想要抓着树干站起来,但此时的双脚却因刚刚巨大的恐惧,早已下的完全不得动弹。老虎动作越来越大,此时已经半直起身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少侠的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几度濒临直接昏死过去。

突然少侠在雪下摸索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触感,于是他信心爆棚,猛的一把抽出身下雪中的东西,突然熊起一剑斩下了眼前恶虎的一只耳朵。老虎吃痛,匆忙害怕的退到一旁,似是满脸不解的看着少侠。

当最后一抹残阳沉入山坳,这只本该威震八方的白额吊睛虎竟乖顺蹲坐成团,一半耳朵被削落在雪地里,新鲜的血渍浸透了半面的绒毛。少侠强撑着身体,站直身子,用剑指指它残缺的耳根,从怀里掏出半袋铜钱抛向空中:“走吧,这便是贫道对你的惩戒!再又下次,砍得就是脑袋!”

我盯着那些沾满油污的铜钱滚进雪堆,猛然看清铜钱边缘细密的锯齿状缺口——分明是山脚下赌坊的私铸钱。风雪骤然转急,裹挟着远处的哭嚎声扑面而来,昨天山下村民们说丢了三个娃娃,而此刻这孽畜带着被割耳的血腥味,大步逃进远处的丛林里。

“走!现在,下山!”少侠喘着粗气,将我俩招呼到身边,轻拍着我俩的身体,似是在安慰我俩,也似是在安慰自己。待我们抵达半山腰,少侠终于坚持不住,猛的扑倒在雪堆里,胸剧烈起伏,九死一生的颤抖起来,强撑着翻过身,躺在雪中,将刚刚在雪里摸索到锈剑抱在怀里。

“哈哈哈!孽畜不愧是孽畜,竟然这么轻易就唬住了……”少侠嘲弄的笑起来,劫后余生的兴奋拍打着身旁的积雪,将其扬得四散。待少侠休息足够后,我们一同下了山,告知山下村民,恶虎已被少侠降服,收取了报酬后,住进一下客栈修养被冻僵的身子。

火狐的体温透过绒毛烙在我尾尖,我蜷缩在客栈窗棂旁,盯着少侠蜷在床榻上颤抖的手——那柄生锈的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像怕被人夺走的珍宝,似是只有抱着它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此刻剑刃上结着层可疑的铜绿,连剑柄处的缠绳都磨得稀烂,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少侠对其的喜欢。

“小友这剑可真是不凡!”客栈掌柜突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浑浊的眼球倒映着剑影。他枯瘦的手指端着一碗稀饭,身后飘来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像是经年累月未曾晾晒的草药。我下意识警惕得直起身,见来人没有恶意后,才重新趴回。

“哦?你看得出来?”少侠好奇的问,掌柜不禁自嘲几声,“不多不多!只是见过不少侠客的佩剑罢了。”掌柜谦虚的笑道,“小友这剑虽是不凡,但却锈迹斑斑……为何不好打磨打磨?莫非小友,是离家出走的侠士?”

“不是。我是个道士,此剑……偶然所得。”少侠回答道,“原来如此!我见小友如此年轻,还以为是带着当大侠的志向,背着父亲离家出走的呢!”掌柜尴尬的挠挠头。

少侠撇了一眼锈剑,又撇了一眼掌柜,思索再三出声询问,“掌柜的……可知这附近哪有铁匠?”掌柜被提起兴趣,“哦?小友是想打磨这剑?那我推荐小友去隔壁村里看看,那的铁匠很是厉害,绝对能让你满意!”掌柜兴奋的推荐道,少侠点点头,表示日后定会去看看。

几日后,少侠抱着锈剑,带着我俩来到隔壁村,一眼就看见了村里的铁匠铺,铁匠正在烧的火热的炉前打着铁,火花四溅,但是在远处看看,就顿觉热的吓人。

炉火舔舐着铁砧上的烧刃,将铁匠结实的身子照射的黝黑发亮。我爬上少侠的背,伏在他的肩头,鼻尖嗅到雪松混着松烟墨的气味——铁匠铺前不知谁家晾着染布,靛蓝的布料在风里翻卷,倒像是把天上的流云裁下来铺在了人间。

“就是这把破剑?”铁匠嗤笑着用铁钳夹起锈剑,火舌登时顺着剑脊爬满全身。我见他赤着上身抡锤,古铜色的臂膀上盘着条赤蛇刺青,蛇信却始终对着炉火的方向。

少侠突然攥紧了挂在腰间的半袋铜钱。我舔了舔他冻得发青的手腕,那铜钱里嵌着的赌坊特制铜绿碎屑簌簌掉落。无比不情愿的交付了锻剑的费用,抱着心心念念的新剑离开了。

“果然如此…真是她的剑!”少侠高举着重锻过的长剑,将其横在眼前仔细观察着——剑柄还很新,只有生锈的剑刃,重锻打磨翻新了一遍,可以很轻易就看出曾经的影子。

少侠就这么举着剑,呆愣了好一会,似是在观赏,也似是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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