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的黑影堵住出口时，火狐炸着毛发出尖啸。我蹭着少侠的靴尖往后躲，他宽大的袖摆扫过我后颈，带起陈旧牢门铁锈味的暖风——那把重锻后的长剑还插在剑鞘里，剑脊映着走廊尽头飘忽的火把，竟泛起幽蓝的芒。
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响像是活物在喘息。那头牛大的灰狐舔着淌血的爪子逼近时，少侠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剑身微微颤动。我窝在他臂弯里，嗅到他冷汗浸透官服染出的咸腥味，混着铁锈与陈旧的血气。
“滚开！孽畜！”少侠强撑着吼出声，声音却比往日低哑。他颈后渗出冷汗，在月光下化作细密的水珠滑落。我贴着他跳动的脉搏，听见心脏撞击胸腔的闷响，那频率快得像是身后追兵的脚步。
灰狐发出刺耳尖啸，暗红雾气从它利齿间喷涌而出，在火把映照下凝成血色锁链。我惊觉火狐正在消融，通红皮毛如蜡油滴落，露出森白骸骨。它破碎的眼眶里滚出黑水，竟是从眼眶里长出藤蔓，飞快的缠绕住我的脖颈，将我从少侠臂腕里拉开。
“艹它娘的！”少侠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石壁。剑锋在灰狐利爪寒光里闪过冷芒，却始终慢了半寸。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将血吐在剑身，血珠在月光下反着幽光，少侠似是在以舌尖精血为剑附魔。
灰狐的利爪在剑身上擦出火星。少侠闷哼一声，虎口鲜血顺着剑脊滴落，在地面绽开妖异的纹路。那些锁链突然暴涨，将我拽向空中。眼前景物飞速扭曲成漩涡，火狐的惨叫擦过耳畔，它破碎的骨骼还死死抠着我的前爪。
“回来！”少侠慌张得暴喝，剑影劈开暗红雾障的刹那，我感觉后颈剧痛，温热的血液顺着脊椎流淌。灰狐尖啸着后退，少侠凶狠的一剑砍中它的脑袋，此时它的右眼正汩汩涌出黑血。
我挣扎着在空中反转着身体，想要四爪朝地，但却被少侠一把搂住。他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剑尖仍滴着黑血。“呵～知道疼了？孽畜！”他喉咙发出哽咽声，在我颈间嗅了嗅，将我死死揣进怀里。温热液体浸透我后背，是他身上浸出的冷汗。
“你可比那会口吐人言的老虎，垃圾多了！”少侠咆哮着，再次提剑而上，直直一剑劈在灰狐身上，但却见那灰狐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惊看少侠竟一剑砍在了墙上。此时，火狐呜咽的叫喊声，又一次划过了我的耳朵，似是就在我耳边轻吟。
少侠忽觉脚腕一疼，不由得下意识弯腰查看，灰狐一爪就擦着他的后背挥了过去，在一旁的墙上划出四道深痕。少侠后怕的瘫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和那灰狐
拉来距离。
我的皮毛在少侠胸膛里瑟瑟发抖，月光漫过他的肩膀，在地面投下扭曲的蛛网。突然感到尾尖触到一团温热，低头看见那抹赤色正蜷缩在阴影里——火狐的骸骨竟在渗血，断裂的脊椎骨一节节拼接，暗红皮毛如血痂般重新覆上。
剑影在月光下来去自如，闪着忽明忽暗的剑光，少侠手腕抖得厉害，剑刃贴着灰狐前爪摩擦出火星，却始终砍不破那层裹着红雾的皮毛。
“娘的…白狐狸，上去咬它！”少侠厉声暴喝，反手把我砸向灰狐面门。我借着扑击之势咬住它受伤的眼眶，犬齿刺破黑雾时尝到了丝丝铁锈味。灰狐吃痛，极力摇晃着脑袋，想要奖我从脸上甩下去。少侠见状，飞快上前，剑刃顺着我的犬齿，深深剜进了灰狐的眼眶。微微用力，就将灰狐的眼球剜进了我的嘴里。
少侠一手捏着我的后脖颈，一手抽出剑，稳稳落到地上，急促的喘息着。眼球的味道很怪，刚落地我就恶心的吐了出来，被少侠眼疾手快一脚踩烂，迸溅出一片白浆。
灰狐发出非人的尖啸，气急败坏的猛扑过来，抬手便是一爪，我匆忙撞开少侠，但却被其右爪撕开了腹部。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却也看清它体内蠕动的黑线——那些血肉里钻出的分明是人类的毛发。
几近濒死，让我的眼前模糊起来，声音也在耳中渐渐归于平静。少侠慌张的拍着我的脑袋，想让我再给他几个回应，但我却好累好累，什么都不想做，就想一直靠在他怀里，乖乖的，睡一觉。
我的爪子轻轻扣住少侠的衣襟，温热的血从腹部伤口流落在他官服上。灰狐的利爪还在我视野里晃动，但世界已经开始模糊。“白狐...白狐！”少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正手忙脚乱的用剑锋挑开我腹部的皮毛，将血肉间纠缠的黑线暴露在月光下，一根根漆黑如墨的头发，正在我触目惊心的伤口中，蠕动着。
灰狐还在发出尖锐的啸叫，我伤口处的黑线如活物般跃动起来。少侠猛地把我搂紧，从衣衫上撕下一条破布，紧紧奖我的伤口包裹住。剑刃疯狂挥舞，在空中划出血弧。我同他一起，被掀得撞在石壁上，背脊发出骨头碎裂的瞬间，看见他后背被灰狐抓出四道血痕。
少侠强撑着站起身，将长剑立在地上，艰难的拖起自己，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但还是咬牙坚持，将我护在身后。“走！现在就走！去哪都好……”少侠说着擦了一下口角的血迹，可此时我正控制不住的呕出鲜血，突然想起小时偷吃的朱果——那甜腥味和此刻口中的血腥味，简直一模一样！
“喀嚓——”
剑刃在灰狐爪骨上折断，断口处的铁屑在少侠眼前飘散，少侠突然暴起，用剑柄砸向灰狐天灵盖，又一把紧握空中还未落地的断刃，猛的将其狠狠刺入灰狐受伤的眼眶，完全不顾自己的手掌，已被剑刃划的血肉模糊，剑刃深深搁入指骨。
“啊——啊——”
灰狐口中竟发出人类的尖叫声，似是婴儿啼哭，又似小媳妇嘤嘤抽泣。灰狐剧烈晃动着身体，想要将眼眶中的断刃甩出去，但少侠却绝不会如它所愿，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一手抓着断刃，一手高举断柄，如同砸钉子般，狠狠将断刃又朝灰狐眼眶中砸进几分，一下一下的砸铁声，回响在我耳边，直到少侠力竭，再挥不动剑柄，再抓不住剑刃，重重摔落到地上。
“该…该死……”少侠精疲力尽的嘀咕着，惊见一道暖黄，似是冲破一层幻镜，如同一团烈火般撞了上去，用自己后背的脊柱，将断刃又砸入了几分，直直刺入灰狐的大脑，将其的脑浆从眼眶中刺了出来。“呵呵……原来你没死啊？”少侠开心的说着，眼睛一晃失去意识。
待少侠再醒来时，我们已在一座府邸之中，那捕快正面无表情的在屋外来回踱步，动静之大，直接吵醒了少侠。他不明所以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黑漆漆的鼻尖，仔细观瞧竟是火狐正懒散的爬在他身上，用鼻尖蹭着他的下巴。
“终于醒了！”似是听见了屋内的声音，捕快立马推开门闯进来，火急火燎的小跑到床前，死死盯着少侠的眼睛。二人沉默一瞬，捕快刚想开口，就被少侠抢先一步，“我另一个……狐狸呢？”少侠虚弱的询问，被捕快轻扇了一下脸颊。
“就他妈知道你那狐狸是吧？！啧……还没死，活着呢！”
“这样啊？那就行……谢了。”
见少侠再没了问题，捕快便开始询问。
“那大狐狸，你知道哪来的？”
“我哪知道！我差点死它爪子上！话说我都半死不活了，你还来质问我？！”
“正常询问而已……是你把它杀了？”
“不然？啧！谁想得到，越狱会碰上那玩意？我还以为那东西是监狱守狱的呢！”
“你还是越狱了？！算了，既然那‘狐妖’被你杀了…就当你是将功补过了！身体好些了，直接离开就行了。”
“我去你妈的！……”
再离开时，已经是之后的大半年了，这半年少侠一直赖在捕快的府邸里，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天到晚说这疼那疼，忽悠着捕快伺候他，虽捕快很是厌烦，也请了不少下人，但少侠就是喜欢去他房间恶心他。
“终于舍得走了？”捕快试探着询问，“嗯！不待了，没意思。”少侠连眼睛都不抬一下，自顾自拍着窝在他怀中的我，逗着一旁转圈圈的火狐。“我还是很好奇，那灰狐狸…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又是怎么不声不响的跑进大牢的？”捕快嘀咕着，“呵！我哪知道？”少侠完全懒得回答。
“就当它真是妖精？呵～我可不信那玩意。”捕快轻笑道。少侠听着，面色变了又变，接话道：“我也…不信！”说着少侠从桌上顺了一盒桃酥，起身便走，头也不回，“沈平川，我们——再也不见！”
离开沈府，少侠撇了一眼大牢的方向，不禁轻嗤一声，“妖精嘛…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少侠晃着脑袋喊道，似是回忆起什么，“沈平川，我俩果然不是一路人。”少侠走着走着突然顿住，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上面一面刻着一字，分别为净和妖。
离开沈府后的日子，倒也逍遥自在。少侠那家伙，很快就又重操旧业，做起了坑蒙拐骗、假冒道士的勾当。
我也近乎完全恢复了伤势，皮毛依旧雪白光亮，只是右腹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倒也成了我向火狐，炫耀的资本。而火狐，也时常被少选逗弄着，去吓唬那些胆小的孩童，换取些吃食。
“瞧，那个道士又来了！”集市上的孩童们总爱这样喊。少侠也不恼，只是装模作样地掐诀念咒，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有时，还能从那些富户家中骗来些银钱和好酒。
这日，我们刚从一户富家出来，少侠怀里揣着从那家骗来的几锭银子和一壶好酒，正摇摇晃晃地往城郊走去。火狐这时突然停下来，耳朵动了动。我见状也竖起耳朵，确实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喧哗。
少侠带着我俩，好奇的悄悄靠近，躲在一棵大树后，向远处望去——原来是城中的大官人家正在为公主出嫁做准备，一队队官兵来回巡逻，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公主出嫁？”少侠不解的歪着头，“我记得前些日子，这城里确实传出了公主即将远嫁的消息。这是又要和亲？这都第几回了……皇上还真是能生女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