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火狐窝曲在少侠的衣襟,雨味在鼻腔里凝成冰碴。客栈外雨幕如瀑,少侠身披蓑衣顶着大雨,迎着雨雾快步疾行,他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凌乱鼓点,怀里的铜钱叮作响,像催命的更漏。
转过第七个巷口时,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腐烂的桃木香混着朱砂灼烧后的焦苦。少侠猛地顿住脚,护住怀中的我俩,眼瞳倒映着前方诡异的画面:三具无头尸首并排跪在雨中,脖颈断截面爬满蛆虫,最中央那具却生着鱼鳞似的灰白皮肤。
“是…是跟沈平川一样的巡捕......”少侠喉咙里滚出惊恐的嘀咕,我感到他胸膛剧烈起伏,怀里的一贯铜钱突然崩断,全部坠落在地,叮叮当当滚进下水道。那是少侠靠假装道士,最早坑骗来的一贯铜钱,似是有着别样的情感,所以他一直舍不得花,残留至今,而现在它无由崩断,似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四周街巷屋檐滴落的雨水,砸落到青砖绽开水花。二十步外,一个戴傩面的黑袍人,正在拼接缝合着尸体。他手腕的银镯撞出清越声响,雨丝砸落在身上,滑进脖颈,在脖子上织成珠帘。当他的手臂,猛地插进一具尸体胸膛时,我瞥见那尸体忽然睁开浑浊的眼球,瞳孔似浑圆的月亮,反射着幽幽的光。
少侠揣着我俩,猛的撞进一旁的棺材铺,浑浊的松香味扑面而来。他颤抖着手指,紧紧关上大门,后怕的躲在棺材铺里。“棺材铺?真你妈晦气!”少侠骂道,发现铺中并无其他人,于是便用手指戳破窗户纸,观察着外面的黑袍人。
我蜷缩在少侠的衣襟里,透过他衣物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景象。那戴傩面的黑袍人动作诡异,每一下动作都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他手中的桃木剑泛着幽光,挑着的人皮灯笼在雨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不祥的预兆。
雨越下越大,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仍能感觉到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仿佛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们。少侠紧紧地抱着我俩,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他的心跳声如同战鼓一般,在这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
“丫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京城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诡异?”少侠嘀咕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和疑惑。我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试图安慰他,但我自己心中也充满了不安,只得紧紧靠着火狐寻求安全感。
就在这时,那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望来。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但少侠却轻轻拍着我安慰。“别怕,有我在。”他轻声说道,虽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决心。
黑袍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冷冷的重新低下脑袋,缝合着地上的尸体,面色苍白,眼神呆滞,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终于大步离开。少侠松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对我俩说道:“娘的!怎么半路都能碰上这玩意…我们不会出不去了吧?”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街道上空无一人。少侠抱着我们,在雨中艰难地前行,雨水顺着我的毛发流淌下来,让我感到一阵寒冷。但我知道,我们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尽快离开京城,然后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天空中的雨,似是下不完一般,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竟有些痛人。无奈下少侠揣着我俩,来到一座废弃的庙宇前。少侠看了看四周,然后决定在这里暂时躲避一下。他抱着我俩走进庙宇,将我们放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里。
“娘的,这雨不会是知道我们要走…专门来拦我们的吧?!”少侠大骂着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但他的神情中依然充满了忧虑。我知道,他还在为在城中看到的一切而感到不安。
我趴在少侠的脚边,默默地陪伴着他。我知道,他现在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而我,也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立刻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声音的方向。少侠也听到了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庙宇的门口。“谁?”少侠大声质问,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
一个黑影从庙宇的门口缓缓走进,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低着脑袋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手中拿着一把无鞘长剑,剑身闪烁着寒光。
“你是谁?”少侠警惕地问道,同时将我俩护在身后。来人听到了少侠的声音,动作因此有些波动,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默地走到我们面前。
“沈平川?怎么是你?”少侠惊讶地说道。捕快看着少侠,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宋朝雨,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沈平川没好气的说道。“我刚刚看见了几个巡捕的尸体……”少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嗯…我知道…只剩我一个了。我们受到了袭击……”捕快平静的回答,毫无情绪波动。
我蜷缩在少侠怀中,透过他衣襟的缝隙望见沈平川指尖摩挲着银镯。那镯子边缘沾着暗红血渍,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在银光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和少侠瞬间心中一惊,此时少侠已微微弓起身,将手按在一旁的剑柄上。
“三日前朱雀大街第七口水井开始冒黑血,昨夜子时护城河漂来十二盏人皮灯笼。”沈平川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摩擦青石,“每个灯笼里都揣着半截巡捕的腰牌。”沈平川熊起猛然甩剑,但被少侠及时躲过,剑身砍在神龛上迸出火星。
捕快的剑锋堪堪擦过少侠耳畔时,我突然嗅到一缕雪松混着腐木的味道——这捕快颈后浮现的并非汗渍,而是某种诡异的鳞纹,就像是那日夜里见到的少女,后颈脖上的赤红胎记。
“铮——”
少侠迅速抽剑斩去,但在剑刃触碰到捕快的瞬间,便化作一道烟雾飘散而过,整个剑刃变作青烟消失空气中。此时的捕快,或者说是变化成这幅模样的存在,忽然歪头咯咯笑了起来。他喉间发出夜枭般的古怪笑声,手指突然暴长三寸,指节弯折如鹰爪。
剑锋化作青烟消散的刹那,我的狐尾不受控制地竖起。狐狸的本能告诉我,眼前的家伙绝不是那捕快。他周身腾起鸦羽似的黑雾,月光从断裂的窗棂漏进来,在雾气中投下千万道扭曲的黑影。
“好久不见啊~囗囗。”,‘捕快’突然咧嘴笑道,露出两排苍白,而又密集的牙齿。两排牙齿诡异的排列着,根本不是人类应有的齿列,一颗接一颗的牙齿,挤满了整个口腔,紧密到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它们呈现出死鱼般的惨白,表面似乎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打磨。
看着‘捕快’的牙齿,少侠只觉一阵恶心和诡异,反手便一拳砸在其面门。瞬间‘捕快’的整张脸,如同瓷器般破裂,一片片飘落在地,露出底下被朱砂和桃木灰覆盖的面容,一个年轻的道人。
那道人见伪装被毁,于是便消去幻术,露出本相。他身着一袭破旧且沾满斑驳血污的道袍,道袍的边缘破破烂烂,像是被无数双恶鬼之手肆意撕扯过。
道人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仿若刚从地府爬出的厉鬼。脸上以鲜艳似血的红线绣着奇异道纹,那纹路蜿蜒曲折,犹如有生命一般,在他脸上诡谲地蠕动。
他咧嘴一笑,露出那口自己强行镶嵌的牙齿,共计四十六齿,颗颗森然尖锐,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好似能轻易撕裂任何事物。一头杂乱的长发肆意飞舞,发丝间隐隐夹杂着几缕干枯的草屑与黑色的羽毛,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他的双眼,眼白多而瞳仁小,眼球蔓延着丝丝裂痕,似是下一秒就要破裂成一滩眼浆。
道人歪着头用鼻尖嗅了嗅少侠的衣襟,那些劣质朱砂刺鼻的腥气让他发出夜枭似的笑声。灰白指尖突然暴长三寸,猛的刺入我喜欢窝在的衣襟褶皱,“滋啦”一声撕开少侠的衣衫——铜钱串从内衬里滚落出来,在青砖地面叮叮当当蹦跳着。
“哎呦呦~当年你上山拜师时…用三吊钱换符纸,那铜钱上还沾着山下药铺掌柜的血呢。”道人染血的指尖拂过少侠的内衫,似是控制着那些铜钱如活物般钻入砖缝,“可惜你愚笨到吓人,一直学不会《搜神诀》,倒把观里的桃符都刻成了情诗模样……还记得那日,你偷偷在护城河画姻缘符被师兄发现,最后坑师弟待罚的事情,可还真是……"他的嗓音突然扭曲成刺耳的尖啸,喉管里钻出数十条蛇状的丝线,“历历在目啊~”
说完,道人发出咯咯怪笑,道袍突然鼓胀如气囊,暗红符咒在布料深处游动。“你可还记得观里后院的那口井?”他忽然欺身靠近,腐烂的桃木香混着铁锈气息喷在少侠鼻尖,“当年你亲手把那傻丫头推下井时,心中可是何种所想?”道人口气似是在叙旧,又似是在逼问。
突然间,道人话语戛然而止,他后颈的皮肉,鳞片般簌簌剥落,露出森白骨茬。庙顶在此时轰然坍塌。
雨水裹着碎瓦倾泻而入,雨雾反射着月光,照亮了道人脸上蠕动的道纹。那些针线锈刻的符纹,在道人面上突然暴涨,化作无数红绫将道人五花大绑。“囗囗,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希望你倒是不再这么傻兮兮的~”道人说着,语气委屈,身上红绫开始剧烈燃烧,没一会儿便在雨中奖自己烧成了灰烬。
少侠后怕的喘着粗气,对最近发生的一切,更加疑惑不解。仿佛是有一张大手,在背后支配者一切,将他死死控制在这诡异的劫数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命运吗?”少侠自言自语的嘀咕,低着头心中不知想找着什么,突然淡淡的从怀中掏出那枚刻着净、妖二字的铜钱,回忆起曾经不知何时,一位老道疯魔似的拉着他,要与他算上一卦。
“小友!我观你与妖有缘,终生与妖为伴,活与妖,亦死于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