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一路狂奔到城外，捕快的故居，这是堪堪将恐惧的心脏抚平一些。
“这到底……沈平川，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少侠激动的出声质问，捕快却一言不发的沉默良久，“他妈的！你说话啊！你不是一直在城里巡逻吗？！你不是在京里当官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少侠见捕快一副知道些什么，但却不愿说的表情，气愤异常。
“总…总领说……这不过是一场影响居民意识的…疫病。”捕快嘀嘀咕咕的回答，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思想斗争。“疫病？！”少侠震惊，不禁咬牙切齿，“你他妈告诉我，这是疫病？！”
“这…这是…这是皇上的意思……”捕快低着脑袋回答，脸色铁青，毫无血色。“皇上的意思？他那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你难逃就看不出来吗？！他们明显是中邪了！”少侠抓着捕快的肩膀质问，捕快一言不发，似是肩头吃痛，猛的起身和少侠拉开距离。
“中邪？你果然还是喜欢信仰这种毫无依据的东西，皇上都发话了！那不过是一场疫病！你难道还要质疑皇上不成？！”捕快似是也有了脾气，一把甩开眼前的茶具，摔落地上劈啪作响。
“质疑？我当然要质疑！”少侠咆哮，“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公主那场诡异的出嫁开始的！”少侠胸膛剧烈起伏，“我他妈觉得这一切就是那狗皇上搞出来的！”
火狐的金瞳在烛火下泛着血雾，我缩在少侠肩窝颤抖。他攥着铜钱的手背青筋暴起，铜钱背面“净”字的朱砂纹正在缓慢蠕动，像是无数条红色蜈蚣在啃噬他掌心的肉。捕快突然抄起案几上的茶盏砸向砖墙，碎瓷在月光下迸溅得到处都是。
“宋朝雨！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试试？”捕快喉间滚动出低沉的吼叫，眼白泛起蛛网般的血丝。我嗅到他周身散发出难闻的腥气——那是从他断裂的指甲缝里渗出来的，像极了城西乱葬岗飘来的阴风。
少侠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扯动着肩头的伤口，“十几年前，江南那场瘟疫，死去成千上万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那不过是一场瘟疫……天灾人祸他们也无能为力。但我知道真相，因为……我就是从那的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少侠冷着脸说到，捕快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们说，江南发生了鼠疫，死了成千上万人…”少侠闭上眼，仰起头回忆道，“但我知道…那根本就不是鼠疫，而是护国将军带着一群妖道……屠了城！”少侠说到最后，难免咬牙切齿，能清楚的听到牙齿被咬碎的声音。我蜷缩在少侠的衣襟里，听着他沙哑的嗓音带着血味，一字一句砸在捕快心上。他掌心的铜钱散发着微微萤光，将捕快的眼睛映出一圈诡谲的光晕。
火狐从喉间挤出急促的低吼，它的尾巴卷住我的前爪，把我拽到更深的阴影里。
“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妖异横行？”捕快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浮现出蛛网似的青黑纹路，那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三年前我追查采生折割案，在护城河捞出七具无头尸——每具尸体心口都钉着，刻有‘净、妖’二字的铜钱。”他喉咙里的咯咯声像生锈的齿轮，“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给皇上祈福的祭品。”
少侠猛地握紧拳头，恶狠狠的盯着捕快，似乎是在质问他，“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捕快察觉到了少侠的视线，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在公主寝殿找到的。”油纸渗出的粘液粘在他指缝间，我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槐花香。他抖开纸包，七个布偶眼睛部位镶嵌着血玉，其中三个竟缝着半片金线绣凤的嫁衣。
“这是？”少侠吃惊的嘀咕出声，“我调查过，是南疆一种叫做蛊娃的东西。多用于诅咒和…选定某种祭品。”捕快回答道，抬起头和少侠的目光对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布局。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看不到。”
听着捕快颤抖的声音，少侠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就凭你我二人，还妄想挑战皇上？你也看到了吧？皇上的手段…即便你我二人拥有重兵，最后也不过是他的祭品罢了。”捕快继续道，“跟我逃吧，逃到天涯海角……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你要是有喜欢的那家伙姑娘，我们也可以带上！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百姓，这个国家的一切，已经没有救了！”
火狐的金瞳在黑暗中收缩成细线，我看到少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身下的地面上，像极了庭院那株将枯未枯的梅。这些年间我跟着少侠踏遍山河，见过太多魑魅魍魉，可此刻他掌心铜钱渗出的血光，竟比乱葬岗满地残肢还要刺目。
庭院里的梅树将枝桠伸向破碎的窗纸，月光在它根系上织出银网。少侠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起案几上的朽纸，那些黄纸飘散在空手，在月光的映趁下，竟似是漫天丧纸。
“我要回京城。”少侠的声音颤抖着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捕快踉跄着扶住案几，耳后的青纹已经蔓延到脖颈，像条正拼命钻入血肉的蛇，难以置信的盯着少侠，回忆着刚刚他说的话，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我要回京城。”
“回…回京？你…你疯了？！”捕快猛的起身，一把抓住少侠的手腕，厉声质问。
“就当是吧。两只狐狸就拜托你照顾了。”少侠面无表情的说着，甩开捕快的手。
“不许去！我才懒得管你的狐狸！”捕快似是察觉到了少侠想要干什么，再次死死抓住少侠的手腕。
“十几年前，那狗皇帝派兵屠了江南数城，杀我全家满门。让我半生难过……”少侠说着，强硬的将捕快的手从身上扯下，“那我现在——也绝不让他好过！”
“不许去！我说了——不许去！”捕快激动咆哮，面色通红，急喘着粗气，似是呼吸困难。
“沈平川，你觉得自己拦得住我？！我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流氓，本就烂命一条……”少侠面无表情的说道，捕快崩溃的泪流满面，“死了，就死了吧。”
“你别逼我……打断你的腿！”捕快紧咬着牙，狠狠砸了一下案台，正准备抽剑威胁，惊发现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少侠手中。
“你可否还记得，你我几人……曾几何时，一同上山讨伐恶虎？”少侠突然语气柔和的询问，捕快不明所以的愣了一瞬，不知道少侠为什么问这个，但为了稳住他，还是决定回答。
“当然！那时的我们……意气风发，觉得有自己的地方才算是天下！目中无人，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都做的到！可结果……却让几个挚友白白丢了性命，命丧虎口！”捕快伤感的回忆着。
“抱歉。我并不是想借此抒发自己曾经……和此时的志向。而是想告诉你，那只恶虎——已可口吐人言，但即便如此…我同样还是向它挥剑了。”说完，少侠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独留捕快呆愣原地，涕泪横流浑身颤抖。
“平川！我会去先那狗皇帝一步，杀光城中百姓…给他们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少侠自信的笑道，冲身后的捕快，伸了一个大拇指。我和一旁的火狐对视一眼，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因为我们决定过，要跟他一辈子。
我和火狐紧紧跟随在少侠身后，踏入京城的刹那，那股沉闷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月亮在厚重的乌云后若隐若现，像是畏惧这即将到来的血腥屠杀。
少侠大步入城后，便锁死城门，将百姓困在城中。“丫头，掌剑！”少侠喊道，我赶忙将口中紧咬等我长剑扔给他，长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少侠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刀尖上。随着少侠一声怒吼，手中长剑猛然挥出。一道寒光闪过，身前一名百姓应声倒地，鲜血溅洒在青石板路上，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芒。
“啊——”城中的哀嚎声瞬间爆发，人群开始慌乱地四处奔逃。可城门早已锁死，他们只能在这狭窄的街道中绝望地挣扎。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曾经那个在山林间与我嬉戏打闹的伙伴，此刻却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动作娴熟，下手毫不留情。火狐在我身旁不安地颤动着，它的金眸中闪烁着混乱的光芒，似乎也在为此事挣扎，我沉思片刻，便率先扑咬上去，心中满是只要信任少侠便可的想法。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此时，一人一剑两狐，一路杀到皇城宫殿前，鲜血已染红了衣衫皮毛。宫殿的大门紧闭，周围站着一群御林军。“皇上，你的罪行，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少侠轻笑着，手中的剑高高举起，但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就连身形都难以站稳。
御林军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狼狈的少侠，神情毫无波澜，似是认为他已是风中残烛，完全没有出手的必要。
晨雾渐起，阳光在雾气上晕开金粉，第一道光像被风吹皱的绸缎，透过云层直射在京城之中……
两只狐狸紧咬住后领，拖行着一具沉重的身体，它一动不动，似是一座僵硬的石像，满身赤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只狐狸眼角含泪，一颗颗透明水珠，顺着绒毛滴落在身下的地上，如初雨湿润了土地。
狐狸们拖着那具残破的身躯，缓缓走出京城。风在耳边呜咽，似在为这悲凉的结局叹息。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我看向怀中逐渐冰冷的躯体，泪混着血从眼角滑落。狐狸心中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往后，我们只守着他度日。
两只狐狸一声不吭，一味冷冷走着，不知拖着他走出了多远，又到了哪里……
这时，他突然嘴唇微动，白狐赶忙扑过去靠在他嘴边，用耳朵听着他虚弱的声音，“丫…丫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他轻声轻语着，突然没了声音，也没了呼吸。
不知何时，大雪纷飞。一位道人迎着大风，轻步走来。见一白狐一火狐，窝曲在一处雪堆前一动不动，半截枯骨伸出雪堆漏在外面。
道人见状，不禁轻叹，“为何偏偏要做这假道人？而非顶天立地的大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