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渗透出丝丝腥气的地宫入口，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父皇脸上剥落的皮肉下蠕动着密密麻麻的复眼，那些眼球随着我们的动作转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
“父皇...”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父皇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发出的声响。“愿儿，你好不明白吗？”他的声音忽而苍老忽而尖锐，“朕现在是...通往永生的钥匙。”
玄辰子在一旁狂热地鼓掌：“陛下说得对！您是千年难遇的长生之体，与幽冥之门完美契合！今日十二名童女精血祭献，两日后便是陛下的新生之日！”
我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银针几乎掉落。十二名少女被铁链拖入黑暗的地宫甬道，她们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墙壁回荡的凄厉惨叫。羊皮纸上记载的“七月十五，地宫...”几个字在我脑海中燃烧，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重合。
凌晨，地宫入口有一段守卫薄弱的时间，我和玖拾壹趁着机会，悄悄潜入进去。我俩的隐藏技巧并不高明，但却不知道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进去，就如同犹如神助般轻松。
地宫的入口比想象中更幽深。我攥着钟清留下的银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虽腐骨香的毒素已全数溃散，但我现在还是觉得，它正在血管里沸腾，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漫步过甬道，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一道青铜门，羊皮纸上的字迹在眼前重叠——“以血肉为引，可开幽冥之门”。
“公主！”玖拾壹突然拽住我衣袖，她苍白的脸上浮出病态的红晕，“您听！”阴风裹挟着诡异的吟唱从甬道深处涌来。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倒像是千万根铁钉刮擦石壁。我摸到袖中藏着的半块糖酥，糖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成褐斑，我扯开它塞入口中为自己壮胆。
我割破手腕，将手按在青铜门上，瞬间我体内的血液像是被其吸走一般，飘之空中然后慢慢浸入门中。
“吱嘎——”
清脆的一声，没有青铜门推开的厚重声，只有木门滑开的嘎吱声。青铜门，就这么自行推开一条，正好迈入一人的缝隙……
“时意，你在这等我。”我掰开她冰凉的手指，“若我半个时辰内没出来......”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您会出来的。”她突然笑了，面上挂着平常的微笑。
深入地宫，地上的石阶渗着黏液，每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我数到第七十九阶时，听见了水声——不是活水的潺潺，而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声响。月光从头顶的缝隙漏下来，在甬道的尽头，浮现一座地下宫殿，而那里正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姜家的公主。”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你比预计的早到了三个时辰。”
我警惕的缓步迈入地下宫殿，惊见殿顶竟睁开一只巨眼，如同高悬的明月，闪着幽幽明光。我握紧银针的手微微发抖，撇见十二名少女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她们的发间还簪着步摇，此刻却像某种水草般随着暗流摇曳。
月光似的光亮，从穹顶裂缝斜切而下，照射在巨大影子的主人身上，在它布满鳞片的躯体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它盘踞在地下宫殿的阁顶上，暗金色竖瞳像两盏熔化的灯笼，将整座地宫映照得忽明忽暗。
“姜家的血脉。”它粗长的身子扭转，缓缓落下脑袋，那竟是一颗黑龙的头颅。黑龙喉间滚出闷雷般的低吟，龙须扫过祭坛边缘堆积的白骨，“你比那些蠢货聪明，知道用自己的血唤醒本座。”它尾鳍扫过地面，十二具童女尸体突然悬浮而起，胸腔裂开，每具体内都蠕动着一条条细小的黑蛇。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冷的石壁。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在大脑里翻涌，耳边响起自己一遍遍的警告：“这家伙…就是吞了江南十万百姓的魂魄......罪魁祸首！”
“你在害怕？”黑龙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额头，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当年你母后也是这样，攥着那枚银杏叶锁链发抖。”它的鼻息震起我颈间的锁链，龙须擦过玉坠表面。
“你…你…父皇将江南百姓屠戮殆尽，为的——就是向你换去长生？！”终于，恼怒战胜了恐惧，我咬牙切齿的出声质问。“当然…”黑龙语气平静的回答道，似是对我的恼怒升起了一丝不理解的情绪，“能以数万贱民的命，换取我长生，存活千年的机会，何乐不为？！他，你的父皇是这么说的。”
“那…那他为何变成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莫非是你们用邪法控制了她的心智？还是说那不过是一个妖怪假扮的父皇？！”我继续质问道，一把狠狠扯住它的龙须。
“呵～那可是长生的代价啊…既得长生，本已非人！”黑龙解释道，我越加疑惑不解，越加难以置信。我盯着黑龙那张布满鳞片的丑陋面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父皇的笑声还在耳畔回荡，那些被屠戮的童男童女、被炼成怨魂的百姓、还有玖拾壹腹中溃烂的蛊毒——全是他用“长生”换来的肮脏筹码。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为何你就是不敢说出口呢？”黑龙突然发出类似人类咳嗽的笑声，龙须扫过我颈间的银杏叶锁链，“你想……先那皇帝一步，换取长生！”
心思被戳穿，我也再懒得隐藏，于是严肃着脸狠狠点头。“以数万百姓的命换取长生？凭什么？！我偏偏要先他一步换取长生，让他的一切安排也好，计划也罢！全部变为泡影！”我咆哮着，怒吼着，心脏却无比平静。
“哈哈哈哈哈！你们人类，还真是喜欢把自己的私心，包装在道德伦理之下啊！”黑龙闻言放声大笑，笑声震耳欲聋。“随便你怎么觉得，现在——给我长生！”我死死盯着它的眼睛，抬手示意它，把长生之术拿来！
“吼？你这是要去…弑君？！”黑龙惊奇的叫道，我心中的一切想法，竟全都躲不开它的探查。“是又如何？！”我怒目圆睁，听到口中牙齿咬碎的声响。
“有趣，有趣！你要是能杀了那皇帝，把他的尸体，他的灵魂献给我！我便给你长生！”黑龙放声嬉笑道，我却越加冷了脸，面色越加低沉。
我深知凭借现在的自己，和父皇翻脸，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于是我便剜出自己的左眼，高举着献给它。“你要是还有想要的，尽管拿去！只要留我一条命，我就绝对会去杀了那狗皇帝！”
“好好好！有血性！”黑龙兴奋的扭动着身躯，竟一爪剜在自己左眼上，硬生生学着我将左眼从眼眶中剜出，“哈哈哈，老朽喜欢你这小辈！所以你我二人，便以物换物……我用自己的左眼，换你的左眼，你可愿意？”
“很合理的交易，小女再次谢过。”我恭敬的说着，将手中眼球抬手扔出，被它一口吞下。而它闪着幽光的巨大眼球，瞬间变为一颗琉璃球，没入我左眼的眼眶中。
“可有不适？”黑龙问道，我受宠若惊的摇摇头，“哈哈哈哈！我见过你的兄弟姐妹，他们没有一个像你如此有趣！”黑龙放声笑着，仰头升回大殿顶部。
捂住还在流着鲜血的左眼，我一摇一晃的回到地面，拉起守在青铜门前的玖拾壹就走。“公主，你…你没事吧？”玖拾壹担心的问，我随便摇摇头，没有说话，快步推着她回到自己府中，狠狠撇了一眼玖拾壹，心中五味杂陈，混乱如麻。
对我而言，刺杀皇帝的最佳机会，便是两日后的送亲礼，但届时自己就会被锁入凤轿中，完全再没有逃脱的可能，所以…所以…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替代我出嫁的人……
“玖拾壹！”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又喊了她的字号，她瞬间一惊，赶忙收起散漫的表情，恭恭敬敬的扑跪在我面前，等待着我的发落。“玖拾壹…我要弑君。”我郑重的说到，玖拾壹却面色平静，情绪毫无波动的点点头，“所以…我需要你…代替我出嫁，为我创造杀死皇帝的机会。”
“臣，尊听主命。”玖拾壹面无表情的应道，我顿觉自己喘不上气，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你届时…可能会死……”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但玖拾壹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头。
第二日，我被侍卫送出皇宫，停留在京城的一处府中，等待着第三日的送亲礼,我不知父皇为何执意要在此出发，而不是从皇宫中，因为我也懒得去猜。
夜里，我端坐在院中，烦躁的来回踱步，脸上红妆画了一遭又一遭，可结果还是难以抚平我现在心中的紧张，和明知玖拾壹会死，还不得不派她去的悔恨感。
突然，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墙头翻了进来，正好被我撞个正着。我刚欲开口，不远处的狗洞中，又钻进一黄一白两只狐狸，飞快的窜到来人的脚边，和他靠在一起，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出声询问，“可为是求财？”
他尴尬的呆愣原地，似是没想到院子还会有人再此，迟迟没敢开口回话。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如同一座石像，我越加烦躁，于是便扔出几贯银钱，打发走了他……
他兴奋的连连道谢，带着两条狐狸又翻了出去……
第三日，我替玖拾壹画好红妆，穿上自己的嫁衣，躲在房中，目送着她替我坐上凤轿，被人抬走，去嫁给不知是人是鬼的夫君，心脏似是骤停一瞬，呼吸困难的瘫倒在地，久久无法平复……
待玖拾壹走后许久，我才堪堪平复住心情，趁着府中之人全部去送凤轿，灵活的翻出府邸，来到街上。“呵…这就是狗皇帝你，执意不在皇宫中送行的原因吗？要刺杀你，我还得再潜后皇宫！”我咬牙切齿的埋怨道。
我鬼鬼祟祟的溜达在京城的街上，易了容又遮了面，一路小跑朝着皇宫走去，不舍的目送着玖拾壹的凤轿缓缓前行。
突然，我与钟清竟擦身而过，她正默默低语着什么，似是在为凤轿祈福。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
“呵呵～哭丧着脸算什么？你可是要去‘享福’的…开心点…”
凤轿中，玖拾壹不知为何嬉笑起来，对自己要嫁的夫君充满了希望，满脑子都是对自己未来的美好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