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蝉鸣声还没有响起,风儿尚且带着春天的尾韵。
街道上人来人往,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多是在讨论着几天后的节日。
餐厅开在街角,在室内与室外的桌前也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马上成年的男孩子坐在室外的桌前,等待着他的青梅竹马。
少年略显青涩的面颊混着犹豫,左手卷着半长的发丝,望着水晶杯在右手指下转动,似有些百无聊赖。
这时,一个精灵突然来到了他对面,他问:“有人吗?”
少年皱眉,然后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等人。”
精灵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坐到了他对面:“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月翎。”对于名字,其实月翎不是很想多说什么,他的脸上泛起了些许不耐。
而精灵则迅速会意:“你一个莱茵人以花为名吗?而且月翎的花语……”
以植物为名隐喻对新生儿的祝福,这是精灵们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月翎不算是正统的莱茵人,至少从姓名上不算是,也因此,作为自诩为正统莱茵人的月翎,他并不喜欢这股模仿精灵的风潮。
“是沥血重生?”一旁的精灵像是没有看到月翎的表情,他回忆着那个不算常见的花语。
月翎闻言轻哼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他讨厌这个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又爱又恨,但总体上还是负面更多一些——于今日的他而言,这个所谓的花语就是他过去十七年人生的诅咒。
“这不是个好名字吗?总比彼岸之类的名字要好一些吧?”
“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月翎的语气带着些许恼怒,而后少年望着眼前的人影,补充道:“我也不喜欢精灵。”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他对于名字的心态和一些精灵很像。
月翎看见自己说完,对面的精灵似乎叹了半口气,然后笑了一下,用一种看孩子般的眼神望着月翎。
那种表情搞得月翎很不舒服,只不过月翎还没出声,就听见精灵问道:
“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精灵吗?寿命?看到元素的能力?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还是什么别的不平等?”
“因为你们占领了鸢城,你们撕裂了莱茵。”月翎冷哼一声。
“历史问题吗?又或者说现实问题——”精灵似乎叹了口气。
精灵那尚且年轻的面容上带起了些许的感叹:“当初莱茵和亡灵之间还是太近了,以至于很多细节问题遗毒到了现在。”
也许精灵是寻常的感叹与怀念,但月翎并不这么认为。
这种感叹,不是战胜者在叹息当初砧板上的肉切得太少吗?
“你是在嘲讽吗?我们莱茵失去的领土一定会再拿回来的。”月翎皱着眉,反问眼前那个令人厌恶的‘老东西’。
“何以这么说呢,少年?”精灵问,然后没等月翎回他,精灵便自顾自地回应,“现在的莱茵王国很多的领土或者‘托管自治领’在‘那场战争’开始前,都是他国的领土——即使不是自治领,比如这个城镇,原来也属于是云湖伯国,并不归属于‘莱茵伯爵’的统治。而像是更南方的断谷地区更是在‘那场战争’中与莱茵有着血海深仇的。”
那么对你来说,失去的领土又是什么呢?
精灵望着月翎,表情带着些许笑容,似乎是在无奈,而眼神如同带着看稚嫩的孩子一般。
那眼神和那表情令人不快,令人厌烦。
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月翎心里的不快愈甚。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月翎打断了他:“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百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
莱茵的领土被切割,一个又一个为此牺牲了生命的领地独立。
但是那真的是‘你们的领土’吗?精灵的眼神里似乎带着这样的神情。
“那么,你也讨厌云鸢王国吗?”精灵突然回问。
云鸢?
‘那场战争’中,莱茵试图武力统一人类领的道路上最大的反对派之一。
他想起网上数次干涉莱茵的新闻,想起驻扎在王城的云鸢军队,月翎当然也不喜欢云鸢,他撇撇嘴。
“那当然。”月翎的不满溢于言表。
“因为你们战败了,作为侵略者,作为征服者,作为屠杀者。你总不能只接受自己怎么对其他人,而不接受其他人这样对待你吧?”
“成王败寇。”对于精灵的反问,月翎只是轻呵一声。
胜利者自会粉过饰非,而失败者自会被抹上污秽。
那么怎么说胜利者都是有理的,怎么说失败者都是无理的——因为胜利了,他才是正义的,因为失败了所以才是邪恶的。
而作为战败者,批倒批臭也只是因为他失败了,不是么?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少年,对你来说,正义是什么呢?”
“强者,即为正义。”月翎仰头,说出自己的人生信条。
“那么你又能多强呢?魔法已经能够做到几乎任何事情的现在,你难道能用个体暴力驱使其他人听从你的命令吗?”精灵反问月翎。
但是还没有等月翎说话,精灵自问自答起来:
“纵使是‘夜皇’希洛雅·莱茵·凯恩他那出色的领导力,出色的人格魅力,出色的战略战术水平,出色的内政外交水平也不是靠武力统治莱茵的——”
精灵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怅然:“说到底,现在的这个时代,正义是所有人决定的——所有人呼唤战争的时候,呼唤和平那就是邪恶,而所有人呼唤和平的时候,继续战争就是邪恶。”
“统一人类领是那时候所有人的呼声。”顺着精灵的话,月翎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回忆录。
“顺应了大多数人的意志,‘莱茵伯爵’希洛雅趁势而起,但是在自行加冕后,他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和平呼声,也因此‘夜皇’希洛雅便被群起而攻——直到他死,他作为偏负面的人物被盖棺定论——所以,这是战后大多数人对于他的看法。”
“无非是胜者的领导人们‘代表’了所谓的大多数人罢了。”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加入反抗莱茵统治的一方呢?难道那些‘领导人们’可以强迫人们加入他们吗?即使是这座小镇的镇长,想做什么事,不也是当有一个人认同他,他的事情才多能一个人加入吗?”
“更何况,如果你认为强者即使真理,那么打败了莱茵的一方不比莱茵还要强大吗?,你又为什么要为莱茵说话呢?”
“不对不对!”月翎皱着眉。
“莱茵才没有败!”明明当初那僵持的战争还能再打几十年——
“投降了,但是没有败?认输了,但是没有败?”
月翎抱着胸,撇过脑袋,一脸不快,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是被气的。
“好了我们不聊了,繁花节就要到了,百花齐放的时节别那么闷闷不乐嘛,少年。”精灵恢复了笑容。
“繁花节也是精灵的。”
“不,节日是所有人的。而且你看我,父亲死在莱茵军队手上,母亲死于莱茵的屠杀,我自己也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我也没有仇视所有莱茵人不是么?”
月翎动了动,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想法的呢?”
“时至今日,这个世界上民族间、种族间的对立仍然存在,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这一百多年间没能阻止对立、消弭冲突。”精灵突然站起来,突然对着月翎鞠了一躬。
还没等月翎有什么反应,精灵坐了回来。
“但我相信,我们终究会回到‘共治纪元’的那个时候。”
精灵纪元,然而精灵们喜欢称之为共治纪元,这种别称其实很多。
就像是人类领这个称呼,实质上是承续了精灵纪元那个大一统的国家,不是“人类族的领土”一样。
虽然当初莱茵“人类领是人类的人类领”这种口号也很流行就是了。
“回到你们的统治下?”想到这里,月翎撇嘴。
“回到所有人的共治下,没有任何人试图站在任何人的头上,没有任何人去敌视对立任何人。”
“……想得倒美。”
“但是如果在你去世时,世界的种族间民族间人与人间的对立和你刚成年时别无二致,那么你也应该为世界付一份责任。”
“诶?”
终究,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用魔法做到几乎所有事的时代。
这是一个人与人间的连接既少又多的时代,这是一个仍存在着种种问题的时代。
乌托还未远去,而人们却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