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2-07-19C市·夜
霓虹像被泼洒的滚烫糖浆，顺着摩天楼的外骨骼淌下来，把整条步行街涂成一条彩虹色的河。
蝉声被LED招牌切成细碎的电子琶音，混着自动贩卖机里“哐啷”掉出的冰可乐，在空气里叮当作响。
卡琳娜与拉妮娅并肩走着，鞋底踏过新铺的纳米陶瓷砖，砖缝间溢出丝丝凉雾，像给脚踝套了一圈薄荷味的呼吸。
街角的全息广告屏正在滚动“英雄学院招生”倒计时，数字每跳一格，便炸出一朵虚拟的金色烟花，映得两人瞳孔发亮。
拉妮娅把刚买的鲷鱼烧举到鼻尖，红豆馅心还在“咕嘟”冒泡，甜味混着柏油路的焦糊味，竟意外地合拍；
卡琳娜舔了一口海盐柠檬雪葩，冷得眯起眼，耳后的碎发被投影光染成霓虹的边，像一圈液态的彩虹。
她们路过一排无人夜市：章鱼丸在铁板上翻着筋斗，撒下的柴鱼片被热风卷起，像一场小型粉色暴雪；
串串在玻璃柜里转动，油脂滴到炭网上，滋啦一声，升起一朵橙红色的火花。
空气里是啤酒麦芽的潮味、烤鱿鱼的铁锈味、以及女孩子发梢的草莓洗发水味——
三年前的C市，连罪恶都带着一股明亮的甜。
——直到前方拐角传来玻璃瓶碎裂的脆响。
人群像被刀划开的奶油，齐刷刷地分出一条缝。
七八个城管——不，他们更像一群披着制服的鬣狗——正围住一个卖手工糖画的小摊。
为首的男人叫“刀疤陈”，左颊一道蜈蚣状的旧疤，在霓虹灯下泛着紫红的光。
他一脚踹翻折叠桌，糖浆“哗啦”泼在地上，琥珀色的凤凰瞬间被鞋底碾成扭曲的烂泥。
“管理费，五百。”他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手里伸缩警棍“咔哒”一声弹出，棍身流过幽蓝的电弧。
糖画老人佝偻着背，手指被糖浆黏住，撕下一层皮，血珠滚进焦糖里，像一粒粒暗红的石榴籽。
“官爷，今天才卖了三张……”
“那就先交三百，剩下的——”刀疤陈一把揪住老人衣领，警棍抵在他喉结，“——用这条老命抵？”
周围的小贩想上前，却被其余城管用臂盾顶回去。臂盾上闪着“治安联防”的冷白LED，像一排冷冰冰的獠牙。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推倒，婴儿奶瓶摔碎，奶粉混着玻璃碴子溅了她一脸。孩子嚎哭，声音被夜风撕碎，像一把钝刀锯过耳膜。
拉妮娅的金发“刷”地扬起，像被静电点燃的金色火焰。
卡琳娜的雪葩“啪”一声掉在地上，化成一滩蓝绿色的水，冷气沿着地砖蛇一般窜出去。
“住手。”
两个字，像冰锥钉进热油。
刀疤陈回头，目光掠过两个女孩纤细的手腕，嗤笑：“想逞英雄吗小雏鸡？滚回家喝奶。”
下一秒，拉妮娅的鲷鱼烧已经拍在他脸上。滚烫的红豆馅“噗”地炸开，像一记甜蜜的耳光。
卡琳娜旋身，高跟鞋跟精准敲在一名城管的腕骨，伸缩棍“当啷”落地；她顺势抄起，棍身电弧“滋啦”窜成银蛇，反手抽在另一人膝盖。
夜市瞬间沸腾。
章鱼丸的铁板被掀翻，滚烫的铁签雨点般落下；串串的玻璃柜被当盾牌，碎成漫天钻石雨。
城管们怒吼，警棍、臂盾、电击枪齐出；拉妮娅拽住一根悬空的广告灯带，借力荡起，裙摆像一朵盛开的霓虹昙花，鞋尖踢碎最亮的那盏灯——
“砰！”
黑暗砸下来，人群尖叫逃散。
卡琳娜趁机把老人和孩子推向安全区，转身时，一记电击枪“噗”地钉在她肩胛。高压电流炸开，雪葩的冷意顺着神经逆流而上，她眼前一黑，却仍咬牙抓住枪线，反手一扯——
拉妮娅落地，金发沾着糖丝，像披了一身碎金。她抄起无人夜市的灭火器，“嘶啦”一声喷出干冰白雾，雾中电弧乱窜，像一场微型极光。
五分钟后，警笛刺破夜空。
红蓝爆闪灯把整条街涂成血与冰的交叠。
卡琳娜的手腕被反剪，金属手铐“咔哒”锁住，冰得她打了个哆嗦；拉妮娅被按在警车门上，侧脸贴着滚烫的引擎盖，闻到机油混着焦糊味的夜。
刀疤陈捂着脸，红豆馅顺着疤口淌下来，像一条滑稽的血泪。
“妨碍公务、故意伤害、非法持有警械——带走！”
车门“砰”地关上，霓虹被切成一格一格的碎片。
卡琳娜透过车窗，看见糖画老人颤巍巍地捡起碎裂的凤凰头，糖浆在指缝里凝固，像一截琥珀色的断指。
孩子已经不哭了，抱着母亲的脖子，眼睛映着远去的警灯，像两粒小小的、熄灭的火星。
警车里，冷气开得很足。
拉妮娅舔了舔唇角的糖丝，轻声说：“……原来三年前的C市，也有这么苦的味道。”
卡琳娜垂眼，手铐在腕间勒出一道红痕，像一条纤细的、无法愈合的霓虹裂缝。
C市·北湾警署02:14
铁门在背后“咣当”落锁，回声像一根钝钉，把耳膜钉进潮湿的水泥墙。
走廊的顶灯是一排老旧的钠灯，灯管里爬满黑色的死蚊，光被它们啃得支离破碎，落在地面就成了一滩滩发黄的霉斑。
空气里混着漂白水、汗酸与隔夜泡面的铁锈味，像一条湿漉漉的绷带缠在人脸上。
审讯室只有六平米。
一张冷轧钢桌，桌面被烟头烫出几十个焦黑的月球坑；两把折椅，椅背焊着“北湾资产”的钢印，漆面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锈。
墙角的高清探头用红布罩着——并不是为了隐私，只是有人不想留下证据。
卡琳娜与拉妮娅被分开。
卡琳娜先被带进去。
负责审讯的是个叫“高队”的中年男人，警衔两杠一星，肚子却把制服撑成一枚油腻的帆。
他进门时顺手把记录本往桌上一甩，纸页里滑出一张薄薄的POS机小票，上面印着“代处理费：¥3000”。
“姓名。”
“卡琳娜·诺斯贝尔。”
高队嗤笑，用指甲弹了弹POS单，“洋名儿？身份证。”
“……没有。”
高队挑眉，像听见一个劣质笑话。
“偷渡？还是黑户？”
他俯身，口臭混着隔夜普洱味扑过来，“现在的小姑娘，胆子比胸还大。”
高队愣了半秒，旋即恼羞成怒，警棍“当”一声砸在桌沿，震得焦黑的月球坑簌簌掉渣。
“没钱？那就关到有钱为止。”
十分钟后，两人被带进同一间禁闭室。
铁门是银行金库同款，关上时“咔哒”一声，像给世界上了锁。
室内没有窗，只有一盏应急灯吊在天花板，灯光被铁栅栏切成十二块惨白的方格，落在地面，像一格格打开的冰棺。
墙角堆着发霉的纸板箱，箱底渗出黑水，水里漂着半张泡烂的外卖菜单。
地面是裸·露的水泥，夏天仍渗着冬天的寒气，脚踝贴上去，像被一排牙齿轻轻咬住。
拉妮娅靠着墙:“……他们比修卡怪人还像怪人。”
卡琳娜没回应，她正用指甲刮手铐边缘——金属太钝，只留下一道徒劳的银痕。
远处传来铁门开合的轰响，像一头老兽在咳嗽。
有人被拖过去，哭声在走廊里撞来撞去，最终变成湿漉漉的回音。
“这里，”拉妮娅轻声说，“连时间都是发霉的。”
墙外，警署大厅灯火通明。
高队正和刀疤陈通电话：
“……对，两个没身份的小丫头。”
他吐出一口烟，烟头像一颗猩红的星，在夜里轻轻坠落。
“明天叫她们家里汇钱，一人五千，少一分就按偷渡罪送上游轮——你知道那边缺‘实验志愿者’。”
赖副队端着泡面经过，汤汁里漂着油亮的辣椒皮，像一片片血。
他朝禁闭室努努嘴：“里头那个金发，长得真不错，要不先让兄弟们乐一乐？”
高队笑，把烟头摁进泡面盖，“先别动，等钱到账——万一他们是哪个大家族的，那可就不好了，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泡面桶被扔进垃圾桶，发出“咚”一声闷响。
垃圾桶旁边，一张泛黄的警署宣传海报被风扇吹得哗啦作响：
【人民卫士，正义之盾】
八个印刷体大字，在霓虹灯下泛着廉价的金光，像一枚早已生锈的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