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食铁兽

作者:252860 更新时间:2025/7/20 13:47:48 字数:2317

C市的铁矿藏在它西北三十公里外的老鸦岭。

岭不高,却像被谁用钝斧劈过,赭红色的断面从山腰一直拖到谷底,远远看去像凝固的血痂。清晨四点,山脚的“老鸦口”营地先亮起灯——两排活动板房,铁皮屋顶上积着去年的雨渍,灯一照,像锈水里漂着几枚黄月亮。

矿工们是坐改装农用车来的。车门一开,人还没下,柴油味和雨腥味先钻进鼻腔。

他们穿着胶底靴,靴帮沾着上一班的泥;腰间挂的矿灯像一排未点燃的星。领头的老周把烟摁在轮胎上掐灭——那轮胎花纹里嵌着去年冬天的冰碴,如今嵌满铁屑,黑得发亮。

上山的路是矿车碾出来的,两道辙印深到能埋住小腿。页岩被雨水泡得松软,踩下去发出“咕唧”一声,像山在吞咽。

越往深处,红色越浓:赤铁矿的碎渣混着雨水,把整条路染成生锈的河。偶尔有野杜鹃从石缝里钻出,花瓣边缘被铁粉镀了一层暗红,像被火烤过的纸。

采掘面在海拔四百米的“鹰嘴崖”。

崖口架着三台柴油风钻,钻头啃噬岩壁时发出高频的尖叫,震得人牙根发酸。粉尘从钻杆缝隙喷出,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最险的是爆破后的“扒矿”。崖壁被炸药撕开一道两米宽的裂缝,像巨兽咧开的嘴。

矿工们腰系麻绳,悬空在裂缝上方,把撬棍插进岩层,撬动那些嵌着亮银色磁铁矿的岩块。岩块滚落时撞碎成更小的铁与石,声音从崖底弹回来,变成一连串闷雷。

有年冬天,新来的小伙把安全帽摘了擦汗,一块拳头大的矿石正砸在他眉骨——血顺着鼻梁流到嘴角,他舔了舔,说“甜的”,其实是铁锈混着汗的咸。

傍晚收工时,山腰的选矿槽还在淌水。水流把矿砂冲到倾斜的木槽里,重的磁铁矿沉底,轻的页岩被冲走。夕阳一照,水槽底部积了层黑亮的砂,像一条凝固的河。

工人蹲在槽边,用磁铁吸起一撮砂,对着光眯眼看——砂粒在磁铁上排成细密的针,他咧嘴笑:“够纯,能炼两炉好钢。

下山时,矿工们的矿灯连成一条虚线,像把老鸦岭的伤口缝起来。远处C市的灯火刚亮,霓虹在雨雾里晕开成模糊的光斑。

…………

天刚蒙蒙亮,雾把老鸦岭裹得像块浸了油的抹布。工人们拎着矿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鹰嘴崖”走。灯圈扫过去——昨天还堆成小山似的铁矿石,连指甲盖大的碎渣都没剩下,地皮干净得像被舔过。

风钻静着,选矿槽干着,只剩铁锈味在空气里晃。工人蹲下来,手指蹭了蹭地面,蹭出一道发亮的刮痕,像有什么沉重而锋利的东西犁过去。

这时,矿洞里传来“咚——咚——”的闷响,节奏慢得像是心跳。

洞口先冒出两束冷白的探照光,接着是金属摩擦岩壁的刺啦声。走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把呼吸卡在喉咙里——

它通体是熔铸后的金铜色,却不是反光,而是像被反复锻打过的哑光,带着细密的锤痕。

身体是个扁圆的筒,直径足有一米五,像被拦腰截断的锅炉。

本该是脖子的位置直接连着肩膀,肩膀以下没有肘关节,直接伸出两条三棱锥形的“手臂”,末端收成刀背般厚的利爪,爪尖此刻还滴着暗红色的铁水。

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头。圆筒正前方嵌着四只眼睛,竖着排成一列,瞳孔是旋转的齿轮状,每转一格就发出“咔嗒”一声。

眼睛下方是一道横着的裂缝——当它开口时,裂缝里亮起炽白的火核,声音像钢锭砸在砧板上:我好饿。

“我好饿啊,我是一只吃铁的怪兽,我是食铁兽。”食铁兽怒吼着。

“我好饿——”

那裂缝陡然张大,像整台炼钢炉的炉门被铰链生生掰断。炽白的火核从深处翻涌而出,一圈圈热浪把雾撕成碎片。裂缝边缘的金属唇片向外翻卷,露出内侧蜂巢般的吸孔,每个孔都在高速旋转,发出飞机涡轮般的尖啸。

下一秒,空气突然变得像被抽真空。

地上的铁屑、螺栓、崩裂的撬棍、矿灯壳,甚至昨夜留在轮胎纹路里的碎冰,全都离地而起,像被无形的磁轨牵引。

它们在空中排成一条银黑色的龙卷,直直灌进那道火核深处。吸孔里迸出蓝白色的电弧,把每一粒铁砂烧得通红,又在瞬间压成熔滴,发出“嗤嗤”的淬火声。

老张离得最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别在腰间的磁铁“嗖”地脱扣,在半空碎成三瓣,像被巨兽的牙床嚼碎;

接着是他胶靴上的钢包头,被连皮带肉扯下来,“啪”一声贴到那怪物的唇片上,眨眼就被吸进火核,连个渣都没吐。

“退——!”老张嗓子里挤出的字还没落地,整个人已被气流拽得踉跄。他抓住岩壁的凸起,指甲缝里立刻渗出血,可那股吸力像从骨髓里往外抽铁,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更年轻的阿九直接双膝跪地。他的矿灯“砰”地炸开,玻璃片贴着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线。

灯罩里的钨丝被吸出来,在空中烧得白亮,像一根炽热的针,直刺食铁兽的喉咙。

阿九想喊,却只发出“咯咯”的气音——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牙釉质里那一点点铁元素也在共振,仿佛随时会被拔出去。

食铁兽的圆筒身体开始鼓胀。火核深处出现旋涡,像熔炉里搅动的钢水。每吸进一块拳头大的矿石,它的外壳就“当”地亮起一道新焊缝,锤痕更深,颜色更暗。裂缝边缘甚至伸出细小的金属触须,像饥饿的舌头,卷住来不及逃走的铁锤、钢钎,一把拖进火核。

“它……它在吃整座矿!”有人终于嘶吼出来。

声音未落,鹰嘴崖的岩壁发出不祥的裂响。嵌在断层里的磁铁矿脉整块松动,像被连根拔起的牙齿。

巨石与矿脉一起被掀上半空,在空中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冷光,像一场逆向的铁雨,最终统统落进那道炽白的裂缝。

工人们四散奔逃,胶靴在铁屑铺就的地面上打滑。有人摔倒了,手掌按在一滩尚未冷却的铁水里,发出“滋啦”一声焦糊;

有人把安全帽死死扣在头上,却听见帽壳里的钢箍被吸得“嗡嗡”作响,像随时会穿透颅骨。

老张最后一个松手。他的指甲在岩壁上刮出四道血痕,身体被气流卷得离地半尺。

就在他即将被拖向火核的瞬间,食铁兽突然阖上裂缝——不是缓缓合拢,而是“铛”的一声巨响,两片金属唇片像闸刀般咬合。

空气猛地回灌,所有人重重摔在地上,耳边只剩自己心脏的狂跳。

而那怪物的外壳上,此刻多了一条新鲜的焊缝,像一道猩红的唇印。它用四只齿轮眼缓缓扫过瘫软的矿工,喉间再次滚出低沉的金属颤音:

“还是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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