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
西南境内。
两支队伍带着云南矮脚马进了山。
他们是踩点的科考队,专为僰人悬棺而来。
夜风凄厉,四野荒无人烟。头顶的枝叶阴压压的,穿行时,几乎要分不清天南地北。
马打碎了两箱试管。
前面山路陡峭,发电机也驮不上去。
张队另带职员绕道而行,只各自带了手电筒,登山绳,一把洛阳铲和甲醛喷雾器。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背斜山的边缘地带,海拔五百米以上,不断刮着山风。
每个人脸都吹得通红。
往下看,是一片漆黑,崖底植被覆盖率很高,白日宛若一个绿色的聚宝盆。
但所有科考队员都知道,这座山下有数不尽的地下暗河,通过冲击背斜虚脱构造的空腔,不断侵蚀、啮咬着层岩。
暗河冲击的声音,被当地村民称之为僰王擂鼓。
小王抹了抹额头,一把冷汗。他们一直在往下走,寻找合适的位置,去观察低处的岩隙。
周围尽是些松散的嶙峋怪石,稍不注意,说不准就会踩到上面,失去平衡后坠落崖底。
官方需要调查悬棺,除去科考队,还有另外一支特殊调查组加入。
张队就是特殊调查组的一员。
他长得牛高马大,留着稀疏的银灰胡子,走路时比大部分青年人还要轻捷快速。
背脊直挺,臂骨有力,扶着树干往下跳时,五六米的高度也没有问题。
据说,特殊调查局,这样的人还有很多,都带着些不外传的本领。
一路上,小王一直在想,特殊调查局参与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真有什么牛鬼蛇神?
他摇摇头,握紧了手电。
两天前,通过民间调研,科考队确定了悬棺的大概位置,基本在北边与东南方向。
而特殊调查局指出东北崖下也有一具。
这“一”具,压倒了其他众多成群结队的棺材,因为一枝独秀,得到了上方的青睐。
现在的张队,就是要去那里探查。
小王简直苦闷不堪。
因为民间见闻,有很多讹误,就算是以前的山民,记录下的悬棺位置、数量也会有偏差。
有些村民甚至还会说什么:
【雨天不能指悬棺,会被掰断手指】
【上山不拜,岩壁会渗出血水】
岩壁渗出铁锈色水珠,不过是因为里面有赤铁矿和地下水罢了……都是些骇人听闻的言论。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悬棺,执意深夜出发,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说是这样。
也有部分科考成员觉得,既然有一个,那肯定有一群,提前踩点总是好的。
你行,你上啊。
小王现在满口绒毛,构树和其他带刺的植被,折磨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里可是有短尾蝮的,幸好没有遇到它从树上突然掉下来,或者从旁边猛得咬人一口。
夜风凄厉。
气流穿过一片阴翳,发出凝噎哭声。
随行的另一位队员陈怀,瞬间缩到小王旁边,手电的光左右乱晃,映得周围一阵阴恻。
“我听人说过: 过悬棺,莫回头,衣角打结握左手。”他嘴唇哆哆嗦嗦,浑身带颤。
“就你这样还科考成员?”
小王啐了一句,被陈怀这么一拉扯,他也停下脚步,胸膛里小鹿乱撞——撞得都是心脏。
有一个猪队友,比鬼故事更刺激。
他们这脚步一停。
张队就已经不见踪影。
人到中年,老当益壮。
这附近是一个反斜坡,野草菁菁,最长的飞蓬草能到人腰腹。
陈怀举着手电,攀爬至坡顶,突然向小王招了招手。
“张队在这儿!”
小王闻言,也爬上坡顶的大石头,顺着反斜面看去,竟不是一段路,而是一个黑峻的山穴。
这地是有溶洞的,如此可疑的穴,里面很有可能是错综复杂的迷宫。
“你,你确定张队在下面?”
小王感到一阵凉风从漆黑里扑面而来,就像某种深渊大物向他张开巨口。
“我记得他刚才就是这个方向。”
陈怀用手电晃了晃,山穴内是正常的地面。
“走不走?”
“还是就困在这里?”
小王蹙眉。
他有些犹疑。
转头从旁边取一块石片,丢进穴内。
叮咚咚咚的声音传来。
“你这有啥意义。”
“测量洞腔大小啊。”
陈怀不是地质学家,用憨傻的语气询问。
小王沉思片刻,决定再丢一个。
这次,力度有些大,石片几个弹跳,深入了黑暗之中。
仔细一听,穴内传来一种磨蹭声,仿佛有人在用指甲剐动岩壁。
“太好了,是张队,我们快进去!”
陈怀立刻跳了下去。
动作有些僵硬,像踩到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不下来?”
他回过头,向依旧在思量的小王问道。
晚上进溶洞还是太危险了,而且,穴内的回音,真的是张队吗?不像是一个勤于修剪的壮汉能做到的动静……
陈怀的神情逐渐变了。
直勾勾的视线,如凝实质。
小王只觉得背后发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先回来吧!”
他向陈怀喊到。
但是——
陈怀像是魔怔了一样,目眦尽裂:
“你怎么还不下来!!!”
他的脖颈张得粗壮,声音与穴风一同呼啸。
小王激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将要逃。
起身后,腿部却颤巍巍向山穴走去。
他看见陈怀的脸越放越大,血红眼珠似要蹦跳而出……连鼻内细毛都清晰可见。
这辈子完了。
他这样想时。
后颈传来巨大的握力。
张队肱二头肌在衣服下迸张,骤然将他半入黄泉的一半身子拉了回来。
颅内是天旋地转,混混沌沌。
待回过神时。
一切都平静下来,下方只有黑暗的洞口,死寂而又无比阴冷。
张队站在他身前,点了根烟。
“我这是怎么了,陈怀呢?”
“陈怀?”张队烟头明灭,“他今晚没来。”
对,陈怀是搬运物资的,之前和地理成员上山后,因为致幻性物质中毒,目前还在修养。
那……他刚才也是中毒了?
碰到了未知致幻物?
小王捂着脑袋,有些迷糊。
但有一点很确定——
刚才绝对不是致幻能达到的效果!
面对血口大开的岩穴,是张队狠狠扯着他回来的,肌肉痛感不会骗人。
“是不是在想世界变得不太真实?”
张队呵笑,吐了口白雾。
“我们很早就关注你了。”
“你拥有特殊的体质,动荡期间,你在洋鬼那里求学,现在回国就是为了一展宏图。想必,突然让你放弃这么久的科学教育,去研究什么怪力乱神,会很难接受吧。”
小王垂着脑袋,视线瞥向岩穴。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我…?”
张队转过身,像鹰一样眺望远处。
“对,就是你。”
“当然,我没啥自信能招揽到你。”
“但我向你保证,接下来,你会看见历史上最令人惊骇的东西。”
小王抬起头,他隐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然后以惊人的速度重组……
——就因为张队貌若轻松的一扯,他的人生仿佛就要偏离原来的轨迹了。
“是什么?”
他呆呆问道。
接着,抬起的目光,接触到前方的崖壁。
有憧憧黑影,登上狭道两端,黑夜里蹭得一下,随着山体振动,爆发出连绵不绝的“雷”声。
刚开始只是一点火星,后面变成了千万雨点,狂风骤雨般向某个方向落去。
那些,都是特殊调查局的成员。
只有他们才配备了枪械。
崖与崖之间,隐蔽于盲角之中,有一个棺椁被打得摇摇欲坠。
张队信手将烟头按灭在岩石上,发出桀桀笑声。
“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长生者。”
“——最后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