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的快递到了。
抱着偌大的纸箱进门时,江镜舟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
他随手拿出剪刀,沿着胶带细细开封。
“花瓶,还是景德镇的呢。”
景德镇制陶始于汉代,唐代成为贡瓷产地,北宋真宗因当地青白瓷赐名“景德”,誉为世界瓷都。
瓷瓶易碎,运输困难。
周朗是线上联系朋友代购后,花大价钱运输回来的,光是泡沫防护层就有六厘米厚。
江镜舟恍然想起王局的嘱托。
不禁有些赧颜。
“前辈,你怎么买了两个?”
“听朋友说是买一送一。”
周朗拿出赠送的玻璃花瓶,光泽透彻,腹部浑圆,看起来十分大气。
而另一个瓷瓶,颈部修长、上窄下宽,一身靛青色格外恬静高雅。
江镜舟贴在桌畔,盯着两个花瓶长久凝视。
“要用什么花材呢,鹤望兰,鸢尾?”
周朗没有说话,转身向后面走去。
江镜舟还在思索之时,隐约感到一股凉意,侧眸,周朗正揽着李荀的肩膀站在身前。
咿呀呀呀!
她一个回弹,坐正了身子。
青年的墨瞳还是那般淡然无波。
周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得地说道:
“五队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别想着让我一个人解决昂。”
“花材,随便你们怎么找,反正明天我要看见,OK?”
李荀点点头。
拂去周朗搭着的手后,就陡自回到工位。
“你说他听懂了吗?”
周朗不确定地向江镜舟询问。
得到一个同样微妙的眼神。
“换个角度想,等夏姐姐回来……”
夏微生不同于闲着的几位,是上方钦定的特派干员,隔三差五就会去分部支援和实地考察,昨天便已经离开了。
周朗露出健康的笑容,笃定道,
“等她回来,估计看着花瓶就开始头脑发热,作出一大堆奇怪的人格分析,你信吗?”
“这可是很有说法的,花材,与其摆放,能从侧面映射出人的心境。”
“例如,内心细腻的人,插花会选择更加小家碧玉的类型,整体精细而又错落有致。”
江镜舟被忽悠得发愣。
最后,猛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天才啊,前辈。”
“那可是!”
周朗昂首挺胸,十分自信。
“第五队终归是一体,多点互动,说不定能改改这冰山脸的性子。”
“面壁人李荀,我是你的破壁人!”
他左右摩挲双手,几乎要放声大笑,地面的剪影看起来像一个正谋策着什么的邪恶反派。
江镜舟鬓角流下一滴虚汗。
但愿前辈精神正常。
阿弥陀佛。
阿门。
次日,天朗气清。
江镜舟抱着用雾面纸装着的花材进门,看见周朗在对着两个花瓶沉思。
花瓶上都插好了花。
蓝花楹,九重葛还有迎春枝。
其他便是江镜舟也认不出但眼熟的植物。
“前辈,你怎么提前弄好啦。”
“不过这审美确实不错。”
江镜舟用手指轻戳冰绫似的花瓣。
语气中满是赞叹之意。
周朗却目露深色,抵住下颌。
“这不是我做的。”
“是李荀。”
江镜舟循声看去,发现九号工位已经有人在了,修长的黑色直筒裤相叠,从遮挡的白栏后,隐约可见正在翻书的动作。
周朗长吸一口冷气,俨然道:
“此子,恐怖如斯!”
“前辈,你不要一边痴汉似地盯着花,一边发表中二宣言啦……”
江镜舟觉得周朗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早日卸载西红柿小说。
“不不不!”
“小舟,你完全不懂!”
周朗脚步在光滑地面一漂移,直直靠近瓷瓶里蜿蜒的枝条,与含羞待放的花蕾。
“关键在于这花,这花!”
“它的名字是蓝花楹, 花语为绝望的爱,幽兰静谧,色调低沉而婉雅——”
江镜舟把自己的向日葵放置一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王局正在和老婆闹离婚,用这株花恰到好处地表明了态度与立场,嘲讽中带着悲悯,尤为可怖。”
王朗眸光一闪。
“莫非,此番便是传说中不显山不露水,置人于死地的盘外招,王局是著名的老婆奴,但每一出差出半年,每半年有一出差,顾头不顾尾,家庭无法兼顾,成了心中的一道疤,王局喜爱插花,自然知晓其中真意,但又不能面责他,如此运筹帷幄、敛藏锋芒……李荀,此子,断不可留!”
此人,脑补能力绝对用错了地方。
江镜舟抿唇。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花是公园里很普通的植株,还都是当季的……”
“怎么可能…”
周朗梗塞了一下,将脚底还未醒花的夏荷稍稍一挪,踢到了另一角落。
江镜舟目光凝滞了,带着锐利的审视感。
“去公园拔荷花了?”
“周朗前辈,干点正事吧!!!”
日常里奇怪的争端以平稳结尾。
玄关的走廊后,两瓶插花恬然端立,以蓝楹花为主调,细小绿枝疏影斜落,静作点缀……
江镜舟指尖抚摸着向日葵的根部,白皙的肌肤深入绿叶之间,感受着茎毛的粗糙触感。
自从和夏微生讨论之后。
她心底便越发在意九号工位。
总是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正怵着,直直盯着那道窗户下的半封闭区域。
江镜舟想起大学期间时,授课老师曾提过一个论题:如何去衡量一个人的一生。
用岁月,不过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况且,无人可知意外与明天谁会先一步抵达。
——万一,出门就创大运了呢?
用爱情、理想,过于肤浅。
用认知、思想,过于抽象。
这些哲学问题时常会侵扰她的脑海,虽然令人烦扰,但江镜舟觉得,反而能让自己跳脱出既定的目光,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就像村头的婆婆阿姨,每次说自己很幸福时,往往以儿孙的幸福为基础。
眼前分明是不知年岁的长生者。
江镜舟想的却是。
他像一个横跨历史后,
面对现代社会手足无措的少年。
经过无数的猜疑和检查后,终于在有限的空间里找到了自由,却不知晓如何正确面对人的感情,如何为人处世。
可以做些什么吗?
凭这个也许浅薄至极的念头…?
黄昏后,无人的寂静中。
江镜舟将一束金色向日葵放至九号工位。
冗长的霞红色光线拉长了影子。
如此,便带来了故事的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