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晟睿觉得今天出门前一定没看黄历。
不，黄历都救不了他。他合理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踹翻了阎王爷的办公桌，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好日子”。
时间，下午六点零七分，完美错过打卡死线。地点，临江市CBD边缘，他租住的“温馨港湾”——一个名字充满欺诈性的老旧公寓楼前。人物，黄晟睿，一个刚被资本家榨干最后一丝精气神的普通社畜，灵魂重量约等于手里提溜着的半份凉透了的煎饼果子。
天空阴沉得像老板听说你要准时下班时的脸，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空气又湿又闷，酝酿着一场随时可能倾盆而下的暴雨。黄晟睿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只想立刻、马上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用睡眠麻醉被方案、报表、以及主管唾沫星子反复蹂躏过的神经。
他麻木地抬头，瞥了一眼自家所在的那栋灰扑扑的七层小楼。嗯，窗户都关着，很好，省得待会儿下雨还要爬起来关。等等……七楼那个小得可怜的、属于公共天台的小平台边缘，是不是……站着个人影？
黄晟睿眯起被加班摧残得视力模糊的眼睛。距离有点远，天色又暗，看不太真切。那人影晃晃悠悠，动作僵硬，像喝多了，又像……在找什么东西？
“啧，这年头，天台吹风都这么卷了？非挑下班高峰期表演行为艺术？”他小声嘟囔，顺便把手里凉掉的煎饼果子换了个手提着，空出来的手烦躁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社畜的同情心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自身能量槽已经彻底见底的时候。他只想回家。
念头刚起，异变陡生！
七楼天台边缘那个晃悠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向前一倾！
不是失足！那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就朝着地面栽了下来！
“卧——槽——！！！”
黄晟睿的脏话卡在喉咙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噎住。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想跑，想躲开这飞来横祸，可双腿却像被强力胶死死黏在了人行道的方砖上，动弹不得。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人影在空中不断放大、翻滚的轮廓，一张因恐惧或绝望而扭曲的脸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狠狠压缩。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狠狠砸在黄晟睿的耳膜上，也砸碎了人行道旁绿化带里几株可怜兮兮的冬青。
世界瞬间安静了。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黄晟睿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那个坠落的人，或者说，那具躯体，就摔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极度扭曲的姿势嵌在绿化带松软的泥土和碎裂的枝叶中。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直冲鼻腔。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黄晟睿紧绷的神经末梢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手里那半份煎饼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油纸散开，露出里面蔫了的生菜和冷硬的薄脆。
死了？就这么……死了？就在自己眼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着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是那个坠楼者身上掉出来的东西。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样式古拙的玉佩。没有想象中的温润光泽，反而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像是蒙了厚厚的尘埃，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玉佩中心，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头发丝般的暗红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黄晟睿的目光接触到那块诡异玉佩的瞬间，异变再生！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奇异波动，毫无征兆地从那玉佩中扩散出来，瞬间扫过黄晟睿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窟，连灵魂都冻得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直冲脑门，比刚才闻到血腥味时强烈十倍！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呃啊……”黄晟睿闷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那块灰扑扑的、带着不祥裂纹的玉佩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他的额头，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玉佩冰冷的棱角上。
剧痛炸开！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警告！检测到高能外部冲击及濒死生命体征！符合紧急绑定协议第114514条！”
“嘟…嘟…嘟…启动备用能源…滋滋…绑定程序强制加载中…1%…5%…10%…”
“哔哔哔！绑定成功！宿主生命体征维持！欢迎使用‘不正经修仙系统（青春版）’！本系统致力于为您的修仙之路增添亿点点‘惊喜’与‘乐趣’！”
冰冷的电子音、严肃的新闻播报腔、最后是欢快喜庆堪比过年超市大喇叭的合成音——三种截然不同、毫无过渡的提示音，如同三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黄晟睿混沌一片的脑海，硬生生把他从意识沉沦的边缘拽了回来！
“嘶——”剧烈的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脑袋像是被塞进过搅拌机又拿出来强行拼好。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飘着雨丝的阴沉天空。冰冷的雨点正稀稀拉拉地砸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活着的实感。
我没死？被跳楼的砸了，还磕到了头……居然没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眼前悬浮着的东西彻底打断。
视野正中央，一个极其简陋、闪烁着廉价LED跑马灯效果的半透明虚拟面板，正倔强地杵在那里，生怕他看不见一样。
面板顶端，是几个花里胡哨、仿佛用劣质荧光粉涂出来的艺术字：【不正经修仙系统（青春版）V0.01】
下面，是几行同样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文字：
【宿主：黄晟睿】
【状态：轻微脑震荡，中度惊吓，灵魂轻微震荡（可修复）】
【境界：凡人（比战五渣强点有限）】
【可用积分：0 （穷鬼起步）】
【新手任务（强制）：体验修仙第一步！】
【任务描述：检测到附近存在‘噪音污染源’（坐标已标记）。请宿主在30分钟内，使用系统免费发放的‘新手大礼包’中的‘静音符（试用装）’，对目标‘广场舞大妈领队（张翠花）’使用，使其暂时失声。感受符箓的奥妙吧！】
【任务奖励：积分+10，《符箓入门（错别字修正版）》x1】
【任务失败惩罚：宿主将被动体验‘灵魂蹦迪’套餐（持续24小时）。温馨提示：蹦迪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新手大礼包（已发放至系统空间）：静音符（试用装）x1（效果随机，请谨慎使用）】
黄晟睿：“……”
他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了山寨劣质页游风格的面板，以及那个槽点多到不知从何吐起的任务，大脑陷入了长达十秒的彻底宕机。
幻觉？一定是磕到头产生的幻觉！或者……我已经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地狱的KPI考核系统？
他试图闭上眼，再睁开。面板依旧顽强地闪烁着，甚至那“青春版”三个字还调皮地跳动了一下。
他尝试着在心里默念：“关闭系统？”
面板纹丝不动，反而那个“灵魂蹦迪”的失败惩罚选项，字体加粗、颜色加深，还非常应景地闪了两下红光。
“……”
黄晟睿感到一阵窒息。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无力，尤其是额头，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果然鼓起了一个不小的包。视线艰难地转动，旁边绿化带里那扭曲的人体和刺目的血迹，瞬间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这不是梦！他真的差点被砸死！然后脑子里就多了个……这玩意儿？
“不正经修仙系统？青春版？V0.01？”黄晟睿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自我怀疑和荒谬感，“还新手任务？给广场舞大妈贴符？让她闭嘴？失败惩罚是灵魂蹦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个神经病设计的系统？精神病院放假了吗？！
他尝试集中精神，想着“系统空间”。念头刚起，眼前的面板旁边就弹开了一个更小的、同样闪烁着廉价光芒的格子，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张……纸片？
是的，一张看起来皱巴巴、边缘还有点毛糙的黄色纸片，上面用暗红色的、疑似朱砂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这就是所谓的“静音符（试用装）”？
黄晟睿嘴角抽搐。这玩意儿能有用？贴门上防蟑螂他都嫌寒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具穿透力、节奏感极强的神曲旋律，混合着大妈们嘹亮而富有生命力的口号声，顽强地穿透了淅淅沥沥的雨幕和刚刚发生的惨剧所带来的死寂，清晰地传入黄晟睿的耳朵。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动起来！姐妹们！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扭起来！”
声音来源正是马路对面那个街角小公园。雨势不大，丝毫没能浇灭大妈们燃烧的广场舞之魂。领头的张阿姨，穿着鲜艳的玫红色运动服，舞步铿锵有力，动作大开大合，手中挥舞的绸扇划破雨幕，歌声更是中气十足，仿佛自带扩音喇叭，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逐渐靠近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黄晟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方向，又僵硬地转回视野中那个闪烁的面板，任务倒计时正无情地跳动着：【00:29:15】。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比被跳楼者砸中还要离谱、还要荒诞、还要操蛋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广场舞的魔音灌耳。
冰冷的尸体近在咫尺。
脑子里有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在疯狂叫嚣着让他去给领舞大妈“消音”。
失败惩罚是“灵魂蹦迪”24小时。
雨点啪嗒啪嗒地落在他脸上，混着绿化带溅起的泥水，狼狈不堪。
黄晟睿躺在冰冷潮湿的人行道上，感受着额头的剧痛、浑身的酸软，以及脑子里那个廉价面板发出的无声催促。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味、泥土味、煎饼果子味和远处飘来的广场舞神曲的空气，猛地呛进了肺里。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因为呛的，纯粹是被这操蛋的现实给噎的。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尖锐的警笛声，最终在他附近戛然而止。刺眼的红蓝警灯光芒穿透雨幕，旋转着，将这片混乱的区域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光影之中。
几辆警车和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硬朗、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几乎同时停在了路边。警车门迅速打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快速下车，拉起了警戒线，开始驱散零星被巨响吸引过来的围观路人，动作干练，神情凝重。
但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车门打开方式却截然不同。没有急促，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稳定。
一只穿着黑色作战靴的脚稳稳地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紧接着，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从驾驶座跨了出来。黑色收腰的战术外套，同色系的长裤，衬得她身形利落，气场凛然。她没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她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上，很快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她似乎对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视若无睹，目光锐利如鹰隼，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躺在绿化带边缘、满身泥泞、正咳得撕心裂肺的黄晟睿。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平静得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一名穿着警服、肩章显示是负责人的中年警官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汇报着什么，目光也瞥向黄晟睿，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女人听着汇报，微微颔首。她没有立刻走向黄晟睿，而是从战术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比普通手机略厚、边缘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黑色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了资料。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线条清晰、却过于冷硬的侧脸上，更添几分疏离。
她终于迈步，黑色靴子踩过积水的地面，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声响，一步一步，径直走到黄晟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黄晟睿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毫无波澜、仿佛深潭寒冰般的眸子。那眼神，比这冰冷的雨水更让他心底发毛。
女人没有询问他的状况，没有表达任何关切，甚至连一句“你还好吗”的客套都没有。她只是微微俯身，目光在他额头肿起的大包和沾满泥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举起手中的平板，屏幕正对着黄晟睿，上面显示着一张清晰的照片——正是他黄晟睿的入职证件照，旁边是一行简短的、冰冷的身份标识码。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雨声和远处广场舞隐约的旋律，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宣读一条既定程序：
“黄晟睿，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编号749-临江-003。你与坠楼者张XX（男，42岁）的意外坠亡事件存在直接关联。现在，你需要配合调查。描述你所看到的一切。”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钉在黄晟睿脸上，不容置疑，也……不给任何解释“脑子里多了个系统还让我去给大妈贴符”的机会。
黄晟睿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额角还在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系统面板还在闪烁着“灵魂蹦迪”的倒计时，眼前是女警官冰冷审视的眼神和尸体扭曲的残影，远处广场舞大妈的歌声“你是天边最美的云彩”顽强地钻进耳朵……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脑子里乱糟糟的，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女人金属般的声音、张阿姨嘹亮的歌声、坠楼时那声闷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最终，千言万语，万般操蛋，汇成了一句发自灵魂深处、虚弱又迷茫的回应，飘散在冰冷的雨丝里：
“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