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还有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旧皮革的味道。
黄晟睿的意识在颠簸中逐渐清晰。他不是躺在潮湿的人行道上了，而是坐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后座。皮革座椅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廉价衬衫传来，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视线聚焦，首先看到的是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灯霓虹，然后是副驾驶座那个挺直的、没有丝毫放松的背影——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冷硬。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块冰，砸进他混乱的脑海。还有她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以及那个冰冷的编号：749-临江-003。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碰到裤袋里一块硬物。是那块灰扑扑的、布满裂纹的玉佩。在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一片混乱之际，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莫名的直觉，或者说恐惧，在没人注意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将这块从死者身边滚落、又磕破他额头的玩意儿塞进了口袋。此刻，玉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比雨水更甚，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醒了？”一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陈述。
黄晟睿猛地抬头，透过后视镜，恰好对上苏晚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正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轻易剖开他试图掩饰的一切慌乱和荒谬。
“呃…嗯。”黄晟睿喉咙发干，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那视线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临江分局。”苏晚晴简单地吐出目的地，便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被雨刷器规律划开的雨幕。车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压过积水路面的唰唰声。
黄晟睿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不是因为要去警局配合调查，而是因为——
视野中央，那个闪烁着廉价LED跑马灯效果的半透明面板，依旧顽固地杵在那里！
【新手任务倒计时：00:24:37】
【目标坐标：距离宿主1.2公里（临江市中心街角公园）】
【任务失败惩罚：灵魂蹦迪套餐（24H）】
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催命符，一下一下跳动，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灵魂蹦迪？24小时？光是想想那诡异的描述，黄晟睿就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开始跟着那广场舞的节奏蠢蠢欲动。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面板还在。
他尝试在心里疯狂默念：“关机！卸载！格式化！求你了！”
面板纹丝不动，倒计时甚至贴心地闪烁了一下，提醒他时间宝贵。
“……”黄晟睿绝望地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内心一片哀嚎。这叫什么事儿啊！刚经历完生死惊吓，脑子里多了个疑似精神病的系统，现在还要被一个冷面女警押着去警局，而系统给他的“新手大礼包”竟然是让他去给广场舞领队大妈贴符箓让她闭嘴？！
张阿姨那穿透力十足、饱含革命热情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火辣辣的歌谣是我们的期待——！”这任务是人干的吗？！
车子平稳地驶入临江市分局的院子，停稳。苏晚晴率先下车，动作干脆利落。黄晟睿被另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示意下车。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额角的包和脑子里那个该死的倒计时又立刻把他拉回现实。
他被带进了一间标准的询问室。白墙，白炽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苏晚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之前向她汇报的中年警官，姓李。
“坐。”苏晚晴拉开椅子坐下，将那个黑色的金属平板放在桌上。李警官则拿着记录本坐在旁边。
黄晟睿拘谨地坐下，感觉屁股下的椅子也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黄晟睿，”苏晚晴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清晰冰冷，没有任何寒暄，“详细描述今天下午六点零七分，在枫林公寓楼下人行道，你目击张强（坠楼者）坠亡的全过程。时间，地点，你当时的位置，动作，以及你看到的所有细节。”
她的目光再次锁定黄晟睿，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李警官也打开了记录本，准备记录。
黄晟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嗓子眼发紧。他强迫自己回忆那噩梦般的瞬间。
“我…我下班回家，快走到公寓楼下了。很累，就…就抬头看了一眼楼。”他声音有些沙哑，语速很慢，“然后…就看到七楼天台上，有个人影，在…在晃。我以为…以为是喝多了或者看风景的…没多想…”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清晰地闪过那张扭曲的脸和直挺挺栽下来的身影，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接着…他就…就直接掉下来了！很快！我…我吓傻了，想跑，腿动不了…就…就摔在我前面…很近…”黄晟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也更加苍白，额头的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红肿。
李警官快速地记录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职业性的观察。苏晚晴则全程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是否藏着谎言。
“你倒地是因为惊吓过度？”苏晚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描述，目光精准地落在他额头的包上，“你额头的伤，怎么来的？”
来了！黄晟睿心脏猛地一跳。玉佩！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袋，那块冰冷的硬物隔着布料硌着他的大腿。他能说吗？说自己被一块诡异的玉佩“冻”了一下然后磕晕了？还磕出个系统？
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说！说了要么被当成神经病，要么被当成可疑分子重点关照！
“我…我吓懵了，”黄晟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实，“看到人摔下来…太近了…腿软…就往后倒…头…头磕到后面的…呃…可能是路沿？还是绿化带边上的砖？记不清了…太突然了…”他含糊其辞，眼神躲闪了一下。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黄晟睿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细菌。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新手任务倒计时：00:21:18】
面板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窘境。
终于，苏晚晴微微侧头，看向放在桌上的黑色平板。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查看什么信息。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现场初步勘察报告显示，死者张强，生前系‘创生科技’下属基因测序实验室的研究员。有长期焦虑症病史，近期工作压力极大。现场无他杀痕迹，符合高坠特征，初步判断为自杀。”
自杀？黄晟睿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起。创生科技？研究员？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但是，”苏晚晴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回到黄晟睿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死者坠楼前，行为极其异常。根据其家属和同事的初步陈述，以及我们调取的监控片段显示，他在坠楼前数小时内，表现得极度惊恐，反复念叨着‘玉佩…我的玉佩…它活了…它在看着我…’等语无伦次的话语，并在办公室和家中疯狂翻找。”
玉佩？！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进黄晟睿的耳膜！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裤袋里的那块冰冷硬物，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大腿肌肉都在抽搐！
苏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僵硬和瞳孔的细微收缩。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玉佩？”苏晚晴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黄晟睿，你在现场，是否看到过任何类似玉佩的物品？或者…捡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黄晟睿脸上，尤其是他那只下意识捂住裤袋的手！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仿佛已经穿透了布料，看到了里面那块布满裂纹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佩！
“没…没有！”黄晟睿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玉佩那冰冷的触感，以及脑海中系统面板上那鲜红的倒计时【00:20:05】，双重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眸子，静静地、极具压迫感地凝视着他。询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白炽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和黄晟睿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新手任务倒计时：00:19:48】
【温馨提示：时间就是生命！灵魂蹦迪倒计时，滴答滴答~】
系统那欢快的提示音在死寂的脑海里响起，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完了！黄晟睿脑中一片空白。被发现了？这个冷面女警肯定怀疑了！她看出来了！现在怎么办？坦白玉佩？坦白系统？会被切片研究吧！还是被当成神经病关起来？任务失败还要灵魂蹦迪二十四小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询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李警官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女警，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苏顾问，李队，初步的现场物证清单和法医那边的一个临时发现，需要您过目一下。”女警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苏晚晴的目光终于从黄晟睿脸上移开，转向门口。李警官接过文件夹，低声和女警交谈了几句。
机会！
黄晟睿的心脏狂跳，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却又被那催命倒计时逼到绝境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痛苦扭曲的表情，一只手死死捂住肚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警…警官…我…我肚子…好痛！可能是刚才摔的…也可能是吓的…我…我想去…洗手间！真的…憋…憋不住了！”
他的演技堪称浮夸，额头的冷汗（这次有一半是真的紧张）配合着煞白的脸色，倒也真有几分急症发作的样子。他捂着肚子的手，手指正好按在裤袋里那块玉佩的位置，冰冷的感觉刺激着他，提醒着他时间紧迫。
苏晚晴和李警官都看向他。
李警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小子在耍花样。苏晚晴的眼神则更加深邃，仿佛在评估他这突如其来的“腹痛”有几分真伪。
【新手任务倒计时：00:18:30】
那鲜红的数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黄晟睿头顶。
“求…求你们了…真的…要…要出来了…”黄晟睿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还配合地微微佝偻着，一副随时会就地解决的惨状。他赌的就是警察最基本的程序正义和人道关怀——总不能真让他拉在询问室里吧？
李警官看向苏晚晴。苏晚晴沉默了两秒，那审视的目光在黄晟睿痛苦（伪装的）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他捂着的裤袋位置，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小张，”李警官对门口的女警示意，“带他去洗手间。看着他点。”
“是，李队！”年轻的女警应了一声，看向黄晟睿，“跟我来吧。”
黄晟睿如蒙大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捂着肚子，弓着腰，脚步“虚浮”地跟着女警小张走出了询问室。他能感觉到背后，苏晚晴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久久没有移开。
走廊的灯光比询问室亮堂些，但黄晟睿的心跳依然快得要爆炸。他一边跟着女警走，一边在心里疯狂盘算：街角公园离警局不远！一点二公里！跑快点应该来得及！问题是…怎么甩开这个警察？还有…那块该死的符箓！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另一侧，那张皱巴巴的“静音符（试用装）”还在。他甚至能“看”到系统空间里那玩意儿寒酸的模样。
“这边。”女警小张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指示牌。
黄晟睿连连点头，脸上依旧保持着痛苦面具，脑子里却在疯狂呐喊：
冲！为了不灵魂蹦迪！给大妈贴符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