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窗外都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天凡猛地一掌拍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钢笔都跳了一下。
“哥！那就是鸿门宴，不能去！”他的声音因焦急而绷紧，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灼灼地盯着办公桌后的男人。
天辰向后深深陷进宽大的办公椅背，疲惫地抬手，用指节用力揉按着紧蹙的眉心，连带着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都顶起了一些。他长长地、几乎无声地舒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沉重都排挤出去。
再开口时，声音却异样地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必须去……那个位置，空了太久了。不能再乱下去。”
天凡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
他们的父亲，联邦总局的第三任局长，几个月前如同人间蒸发般失踪，留下的权力真空瞬间引爆了各区势力积攒已久的野心与躁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联邦总局，这个在红潮爆发一年后、于废墟和绝望中建立的庞然大物，曾是团结与秩序的象征。
第一任局长以雷霆手腕和超凡力量强行链接各方，终止了无休止的资源争夺闹剧，奠定了如今微妙的平衡格局。
它不能垮。
“可是……”天凡还想争辩，试图撕开兄长那看似平静实则固执的壁垒。
“行了。”天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稍稍坐直身体，镜片后的目光转向天凡，刻意放缓了语调，转移了话题，“那孩子……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那孩子”，只能是凛——父亲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特殊的命令。
尽管天辰与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那份由父亲而来的关切却真切地延续着。
“已经醒了，身体指数基本正常。”天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跟上兄长的节奏，汇报情况，但忧虑很快再次爬上眉梢，“就是……身上的伤，旧的没好全，新的又添上。”
“还有她的战斗方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虽然失控次数少了，但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以及对于‘感情’这一块，我们是真的没办法。她好像……很难理解，或者说，本能地回避。”
天辰闻言，脸上掠过深深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这样啊……下次我多买点甜食去看看她吧，她好像……对甜味有偏好？”他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的探询，试图从细微处为那孩子做点什么。
……
停在路边阴影里的黑色轿车，如同一头沉默的野兽。
车内，杨昕知侧着身，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心疼与关切。
“凛，还疼吗？”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摇摇头，视线落在窗外，声音平淡无波：“习惯了。没什么感觉。”
身上穿着与夏季格格不入的长袖衫，遮掩了大部分缠绕的绷带，唯有脖颈处那一圈无法完全遮盖，露出一截刺目的白。
袖口偶尔随着动作微微卷起，也能瞥见其下更多的白色痕迹。
车门被拉开，天凡和邹秋坐了进来，带来一丝外面燥热的空气。
天凡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邹秋则将一个印着快餐店logo的纸袋塞进我怀里，顺手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轻柔。
“汉堡。你应该没吃过，试试看喜不喜欢。”天凡目视前方，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语气试图表现得轻松自然。
我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怀里的纸袋，迟缓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硬纸盒，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个油渍斑斑的纸包装。“……好麻烦。”我低声陈述，对这些层层叠叠的包裹感到困惑。
昕知无奈地轻笑一声，主动接过去，利落地拆开包装，露出了里面夹着肉饼和蔬菜的食物，然后小心地递到我嘴边：“来，啊~”
我迟疑地张嘴咬了一口。
酥软的面包、焦香的肉排和清爽的酱料混合在一起，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直接而强烈的味觉冲击。
眼睛几不可察地微微睁大了一瞬。
“唔。”我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伸手接过了那个叫“汉堡”的东西，自己低头啃了起来。
昕知看着我的样子，眼里泛起点点笑意，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杯插好吸管的冰可乐，适时地递到我嘴边。
我顺从地吸了一口，冰凉甜腻的汽水冲淡了口腔里的油腻感。
我确实没怎么来过这样繁华的城区，日常就是训练场、任务地点、研发科、宿舍，四点一线。
所谓的宿舍，也只是部队里将两间宿舍中间的墙打通后改造而成的房间。因为私人物品少得可怜，空间倒显得异常空旷。
没想到，车队刚驶入部队驻地大门，第一个冲出来的居然是可夏。她像颗小炮弹一样直直向我冲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张开手臂就要扑抱。
然而，就在她离我还有几步远时，一只骨节分明、缠着黑色护腕的手从旁精准地伸来，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像提小猫一样将她提溜开。
“啧，毛毛躁躁的。”带着笑意的慵懒女声响起。
我抬头看去。俞雯娜叼着一根的棒棒糖，红色的高马尾在夏日晚风中肆意飘动。
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和几道狰狞的旧伤疤，下身是部队标配的长裤和厚重军靴。那只独特的左眼罩让她看起来更添几分痞气和悍勇。
“大姐头。”我平静地开口，依旧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
但她听到这声称呼，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显得极为受用，显然对这一周多的“失联”颇为想念。
她大步上前，手臂一伸，极其自然地搂住我的脖子。她比我高将近一个头，做这个动作轻松又熟练。
“（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小的们！”她搂着我，转向训练场方向，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豪爽和号召力，“看看谁回来了！咱们的训练狂魔归队！今晚都把私藏的好货拿出来！好好庆祝！”
原本还在各自训练的队员们听到动静，纷纷望过来。当目光聚焦在俞雯娜身边那个娇小却挺拔的银色身影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在这支队伍里，算是半个吉祥物——至于第一吉祥物？当然是此刻正试图挣脱俞雯娜魔爪的可夏。
狂欢如期而至，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篝火噼啪作响，地上已经七倒八歪躺了不少喝嗨的队员。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跳跃的火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周围的喧闹与我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俞雯娜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塞给我一瓶冰啤酒：“啧，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喝啊？”她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然后放下酒瓶，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低头凑近篝火想点燃。
我看着她嘴上的烟，忽然伸手过去，在她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拿过那支烟，就着篝火引燃，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不太熟练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猛然闯入喉咙，我没有咳嗽，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缓缓吐出长长的白烟。
“哟吼？”俞雯娜挑眉，表情有点意外，“行啊，没呛着？”但她随即伸手，动作利落地将那支烟从我指间抽走，重新叼回自己嘴里。
“不过你还是省省吧，小屁孩一个，学什么不好学抽烟。”说着，她变魔术般又掏出一根棒棒糖，利落地剥开糖纸，塞进了我嘴里，“吃这个，这个适合你。”
“唔。”嘴里瞬间被甜腻的果味占据。
我下意识舔了舔糖球。
嗯……这种甜味，和大老大之前给的，有点类似……
……
宏伟却压抑的会议厅内，气氛凝重。
“让大家等这么久，也太不厚道了吧？”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烦的女声响起。开口的是霓虹町的领导人，黑川邪行。
她穿着破洞牛仔裤、马丁靴，外罩一件松垮的棒球服，粉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右耳上三个银环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闪过冷光。
她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眼神里满是桀骜不驯。
“刚刚收到消息，卡拉鹰的代表在处理一小股突发红潮，应该快到了。”天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声音平稳地解释。
作为古龙目前的负责人，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努力维持着场面的秩序。
“不成规矩。”永冬的代表人曲云岚淡淡开口，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她身着水蓝色的汉服，衣袂点缀着雪花般的白色纹绣，淡蓝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优雅挽起，周身散发着冰雪般的清冷气息。
“啊哈哈~让本小姐等这么久，等下一定要好好‘尽兴’才行呀！”金色卷发如同洋娃娃般的爱丽丝·爱菲尔德用蕾丝折扇轻掩红唇，笑声清脆。
她是古国的领导人，一身蓝白为主、金线镶边的华丽长裙，与周遭严肃的环境格格不入。
“嗯，是好酒。”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评价道。
執，翠竹的领导人，穿着一身素白的太极服，衣缘滚着黑红色的边，一头银发一丝不苟。他慢慢品着杯中物，是众人中年纪最长、也最为沉静的一位。
厚重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紧绷礼服、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拄着手杖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略显浮夸的笑容。
“抱歉抱歉，诸位，琐事缠身，久等了久等了。”卡拉鹰的领导人，庞斯米克·席瞿克齐，说着便在自己的席位坐下。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回响。
圆桌旁，六个人心思各异地坐着，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那第七个空置的位置——属于联邦总局局长的位置。
……
“方圆五公里封锁线，领空管制，所有经停古龙的航班全部取消或绕飞，说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俞雯娜抱着手臂，盯着指挥室内全息投影出的详尽地图，语气凝重。
“只准出，不准进。所有人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和电子设备，信号全程屏蔽。连下水道都安排了巡逻队。”杨昕知在一旁补充，眉头紧锁，“这阵仗……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严丝合缝的准备。”
我的目光扫过那复杂详尽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颈部缠绕的绷带，平静地开口：“漏洞，有一个……能进去，也能出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我。
“红潮”
……
会议厅内，短暂的寒暄后，是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哼，我看这个位置，给我坐也挺合适。”黑川邪行率先打破沉寂，翘着二郎腿，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十足的挑衅。
“交给你？”曲云岚眼皮都未抬，声音清冷如冰，“让你来，恐怕全世界都要变得跟你的霓虹町一样，天天上演黑道火并的闹剧。”
“啊哈哈~交给本小姐才对！”爱丽丝“啪”地合上折扇，娇笑道，“本小姐一定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像我的花园一样漂亮又精致！”
“要我说，”庞斯米克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不如交给我卡拉鹰！只要资源到位，研发出更强大的武器，何愁红潮不平？到时候……”
“发明更强武器，是用来对付红潮，还是用来对付自己人，好让你独自称霸？”執缓缓放下酒杯，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庞斯米克的画皮，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场面再次冷了下来。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桌面下汹涌碰撞。
最终，還是執再次开口，他将目光投向天辰：“辰，这里你最了解你的父亲。你怎么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天辰抬起头，迎上众人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坚定：“他绝不会毫无缘由地失踪。他一定有他的考量，有必须去完成的……目的。”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死在哪个角落里了？”黑川邪行嗤笑一声，语带讥讽。
“以他的实力，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这点，在座的某位应该比我更清楚。”曲云岚冷冷地回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意有所指。
“啧，冰山女，你**……”邪行像是被戳到痛处，猛地绷直身体，眼中闪过戾气，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交手经历。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确实难以想象他会失败。”爱丽丝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用折扇半遮着脸，声音低沉了些许。
“投票吧。”執一锤定音，提出了最传统也最直接的方式，“最公平。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中央投影出的地图上。区域代表，心意自明。”
全息地图在圆桌中央亮起，精细地勾勒出各区域的版图。
众人缓缓起身，手中拿着各自的酒杯、茶杯或水杯，如同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围绕着圆桌缓慢行走。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杯子，依次落下。
曲云岚的茶杯，轻轻放在了版图之外——弃权。
黑川邪行的酒杯，重重顿在霓虹町的区域上——一票。
庞斯米克的酒杯，晃动着放在卡拉鹰上——一票。
……
最终，古龙的版图上，静静地放着三个杯子：天辰的，執的，以及爱丽丝的。
“啧，就这么信任那老家伙的孩子？”黑川邪行撇撇嘴，语气不爽，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对那位失踪局长的深刻忌惮。
天辰看着執和爱丽丝，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執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小辰，我相信你父亲。他认可的人，绝不会错。”
爱丽丝展开扇子，眼神难得认真：“王室内部已有共识。令尊昔日于我区有恩，这份情，自当偿还。”
天辰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激荡，郑重道：“谢谢。”
然而，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沉默的庞斯米克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扭曲的大笑，声音刺耳异常！
不等众人反应，异变陡生！
诡异的红潮结晶如同活物般瞬间刺破他的皮肤、衣物，疯狂蔓延覆盖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以非人的角度扭曲起来，数根尖锐猩红的结晶尖刺猛地从他体内爆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离他最近的曲云岚暴刺而去！
没有武器……
楼顶预先布置的限制水晶瞬间启动，无形的力场压制了所有人调动能力的可能；信号屏蔽，求救无门；绝对隔音，外面的守卫对此地的惊天巨变一无所知……
“喂！又**多了几条裂缝要处理！”黑川邪行反应极快，骂骂咧咧地侧身闪避，同时迅猛出手，徒手将几只趁机扑来的小型侵蚀体砸飞，动作狠辣利落。
天辰和執试图合力击破封锁门口的厚重红晶，但蕴含着诡异能量的结晶坚硬无比，他们的重击竟连一丝裂纹都无法造成！
“红潮出现，能量反应应该会被监测到！天辰，你们的部队呢？！”曲云岚一边狼狈地闪避着庞斯米克化身的怪物的疯狂攻击，一边急声问道，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急促的喘息。
“五公里的封锁线！消息根本传不出去！等他们发现异常，什么都晚了！”爱丽丝挥舞折扇，精准地格开飞射而来的结晶碎片，语气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死……！都去死！！” 庞斯米克化身的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主要攻击目标锁定曲云岚，扭曲的身体爆发出可怕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扑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纸张翻折声，突兀地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庞斯米克化身的怪物身后。
一只缠着白色绷带、看起来甚至有些纤细的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识的速度和力量，精准地、狠狠地一把抓住了怪物那布满结晶的后脑勺！
“折纸。”
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少女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刚运动过的细微喘息。
下一秒——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爆开！
那只手蕴含着恐怖的巨力，抓着怪物的头颅，如同抡锤般，将其整个身体悍然掼向坚固的地面！
坚硬的特制地板瞬间龟裂、粉碎、塌陷！庞斯米克连同无数碎石烟尘，直接被砸穿，坠落到下一层！
烟尘弥漫而上。
轻轻的、规律的喘息声从破洞下方传来，隐约可见烟尘中有一道幽蓝色的光芒极其不稳定地闪烁着，忽明忽灭，如同风暴中摇曳的烛火。
天辰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死死盯着那逐渐从烟尘中缓缓站起身的娇小身影，看着那头熟悉的、沾染了灰尘的银白色短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个名字：
“……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