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的喧嚣在百米高空之上化为模糊的背景音。一个女人独立于学院钟楼顶端,墨色长发在风中狂舞,猩红的竖瞳如锁定猎物的毒蛇,牢牢钉在下方人群中那抹抱着巨大企鹅玩偶的粉色身影上。
“凛~我可爱的凛~”女人舔过嘴唇,露出一个近乎撕裂的疯狂笑容,声音在风中扭曲,“怎么能这么好看啊嘿嘿……这些幼稚的游戏怎么能让你满足呢?”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冰冷的石雕栏杆,“让庆典,变得……更有趣一些吧哈哈哈!”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在楼顶炸开。
女人身后的空间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一道暗红色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液体的裂缝凭空出现。她向后一步,身影瞬间被那深不见底的猩红吞没,裂缝随之闭合,不留一丝痕迹。
正被轻语拉着到处闲逛的凛,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冰冷的、带着硫磺和铁锈味的腥气毫无征兆地涌入鼻腔,瞬间压倒了庆典的甜香。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瞳孔骤然收缩——不是警报……是空间裂缝!目标……是人群!
“呜……哇——”
“妈妈——”
“跑!快跑啊!那是什么东西?!”
“别踩!我的孩子!!”
迟来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爆发!前一秒还沉浸在欢乐中的人群瞬间变成被惊扰的蚁群。尖叫声、哭喊声、碰撞声、物品碎裂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被推倒在地,精心编织的羊角辫散开,糖果撒了一地,她茫然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腿脚,吓得连哭都忘了。一个中年男人只顾拉着妻子狂奔,却把行动不便的老母亲撞倒在地,后者惊恐地伸出手,徒劳地喊着儿子的名字。摊位被掀翻,遮阳棚倒塌,五彩的气球被惊慌逃窜的人群踩爆,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咔嚓!咔嚓!咔嚓!”
刺耳的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中,几条暗红色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在人群最密集的广场中央、美食街入口和游乐区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比人还高的狼形侵蚀体咆哮着钻出,它们由暗红色的尖锐晶体构成主体,关节处流淌着粘稠的猩红“血液”,利爪划过地面,留下滋滋作响的腐蚀痕迹。复眼闪烁着饥饿的凶光。
凛抱着企鹅玩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逆流的人群中。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她,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礁石。尖叫、哭喊、绝望的求救声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钻入大脑,疯狂搅动。
守护?庆典?多可笑。红潮从未远离,它只是在等待撕碎这虚假安宁的时机。我……我在干什么?抱着这可笑的东西……像个等待被保护的废物……
一个壮硕的男人为了逃命,狠狠撞在凛的肩膀上。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凛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感觉到怀中的柔软猛地一轻。
那巨大的、雪白的、戴着歪斜帽子的企鹅玩偶,从她僵硬的臂弯中滑落,“噗”地一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滚开!别挡路!”一个惊恐的女人尖声咒骂,高跟鞋狠狠踩过企鹅玩偶毛茸茸的肚子,留下一个污黑的脚印。
“让开!”另一个逃窜的男人将它踢飞,玩偶翻滚着撞上一个倾倒的垃圾桶,白色的绒毛瞬间沾满油污和果皮。
“我的娃娃!”一个小男孩被妈妈拖着跑,看到玩偶被踢远,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却只换来更粗暴的拉扯。
凛空洞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被粗暴对待、在无数鞋底和翻滚中迅速变得千疮百孔、污秽不堪的企鹅玩偶。它曾是她片刻安宁的象征,此刻却像她试图融入的平凡生活一样,被轻易地践踏、撕裂、玷污。
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凛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一片死寂的灰暗。她松开了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任由人流推挤着。
然而,她的脚步却开始移动——逆着汹涌的逃命人潮,缓缓地,坚定地,走向广场中央那只正在撕扯一个零食摊、将棉花糖机掀翻的狼形侵蚀体。
她的动作异常缓慢。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瞬间爆发的能量。额角处,暗红色的断角如同从凝固的熔岩中缓缓挤出,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重感。黑色的长发从发根开始,一丝丝褪去色彩,化为冰冷的银霜。这变化不再迅疾如电,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迫感。
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汐,以凛为中心扩散开来。那些原本只顾逃命、甚至想推搡她的人,在触及这股冰冷死寂的气息时,本能地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尖叫着绕开了她。凛的身周,诡异地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真空地带。
那只狼形侵蚀体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放弃了撕咬扭曲的金属支架,缓缓转过身。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许多、气息却让它核心晶簇都感到刺痛的银发女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声音,像是在嘲笑这渺小生物的挑衅。
凛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如同要去抚摸什么。
下一刻,她的手毫无阻碍地、如同穿透一层薄纸般,贯穿了侵蚀体胸前最坚硬的猩红晶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血液”和破碎的晶体,顺着凛白皙的手臂汩汩流下,滴落在她淡粉色的裙摆上,晕开刺目的污迹。
凛面无表情地将手臂抽出,带出一大团搏动着的、暗红色的核心组织。那组织在她掌心如同活物般抽搐了几下,便迅速枯萎、硬化,化为灰烬。
她摘下鼻梁上那副轻语精心挑选的黑框眼镜,看也没看,随手扔在地上。
“咔嚓!”
小巧的镜片在无数奔逃的脚下瞬间碎裂,镜架扭曲变形。
几乎在镜片碎裂的同时,凛的脚,重重地踏在了那扭曲的镜架上……
“轰——!”
以她的落足点为中心,数十根尖锐、狰狞的冰刺如同巨兽的獠牙,瞬间破土而出。它们精准地贯穿了附近几只正扑向跌倒人群的侵蚀体,将它们牢牢钉死在空中或地面上!冰刺上迅速蔓延开来的极寒,瞬间冻结了侵蚀体伤口处喷溅的“血液”,也冻僵了它们徒劳的挣扎。
天空传来刺耳的尖啸,几只飞行类侵蚀体如同秃鹫般盘旋,其中一只瞄准了下方那个散发着巨大威胁的“核心”,胸口裂开,暗红色的能量疯狂汇聚,形成一个炽热的光球。
“轰隆——!!!”
刺目的能量光束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向凛的头顶!
爆炸的巨响和掀起的烟尘碎石将凛完全吞没!人们绝望地闭上眼,以为那抹银色的身影已经消失。
然而,烟尘散去。
凛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多少。一层薄得几乎透明、却流转着七彩光晕的椭圆形光盾,如同最坚韧的蛋壳,将她完美地笼罩其中。光盾表面,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
凛缓缓抬起头,银发在爆炸的余波中轻轻飘动。她的视线扫过空中那些盘旋的、准备再次攻击的飞行侵蚀体,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天空虚握。
“嗡——”
刹那间,数十个由纯粹火焰构成的、直径超过一米的巨大魔法阵,如同燃烧的星辰,凭空出现在飞行侵蚀体的周围。每一个魔法阵的核心都剧烈旋转,锁定了目标。
“咻!咻!咻!咻——”
不需要咒语,不需要引导。炽热的、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球如同暴雨般从魔法阵中心喷射而出!它们在爆炸声中精准的命中了目标。天空瞬间绽放出一朵朵橘红色的毁灭之花!燃烧的残骸如同陨石般坠落,砸在地上引发二次恐慌。
凛缓缓收回手臂,侧过头,冰冷的猩红竖瞳扫向旁边一个倒塌的棉花糖摊位后面——那里,几个来不及逃跑的游客和一个小女孩正蜷缩在扭曲的金属棚架下瑟瑟发抖,恐惧地看着她。
那目光,没有感激,只有深入骨髓的、仿佛凝视深渊的恐惧。小女孩对上她的红瞳,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恐惧?对谁?对红潮?还是对我?呵……保护者和怪物,在他们眼中,界限在哪里?也许……本就没有区别。
几只潜伏的、如同猎豹般的侵蚀体,趁着她“分神”的瞬间,从三个方向带着腥风猛扑而来,尖锐的晶体利爪撕裂空气!
凛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如同驱赶苍蝇般,右手向着侧面一挥。
“嗤啦——”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那几只扑到半空的侵蚀体,身体如同被投入碎纸机的纸张,瞬间被整齐地切割成数段!断口光滑如镜,暗红色的“血液”和破碎的晶体如同泼墨画般喷洒开来,溅在凛的银发、脸颊和手臂上,留下滚烫而粘稠的痕迹。她雪白的脸颊染上猩红,银发沾满污秽,淡粉色的裙子彻底变成了暗红与污浊的调色板。
“杀戮。”
凛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冰冷的字节。
她不再停留。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扭曲,瞬间消失在原地。
“折纸。”
每一次低不可闻的默念,都伴随着空间的短暂折叠和一次精准的死亡降临。
她出现在被侵蚀体包围的急救站前,左手虚握,凭空凝结出一柄巨大的冰霜战锤,带着万钧之力横扫,将几只侵蚀体连同它们身后的金属护栏一同砸成满地冰渣……
“折纸。”
她出现在试图冲进人群的巨型侵蚀体背上,右拳燃烧着黑红的火焰,狠狠砸进它的后颈,狂暴的能量从内部引爆,将巨大的身躯炸成漫天燃烧的碎片!
“折纸。”
她出现在一个正在撕咬伤员的侵蚀体面前,指尖点在它的眉心。无声无息间,那侵蚀体从内部开始结晶、冻结,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一地冰晶粉末!
高效、冷酷、无情。每一次出现都带来绝对的毁灭。庆典的彩带、气球、玩偶残骸在战场中飞舞,与破碎的晶体、燃烧的火焰、冻结的冰霜、飞溅的污血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狂欢图景。
她不再是那个抱着企鹅玩偶的“仙女”,而是彻底化身为收割生命的银发修罗。形象?优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驱动这具身体的,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毁灭欲望——对红潮,也许……也对自己。
战斗接近尾声。最后一只体型格外庞大、头顶生有狰狞晶冠的狮形侵蚀体,被凛用冰刺钉穿了四肢,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如同献祭的羔羊。它已失去生机,核心黯淡。
凛骑跨在它巨大的头颅上,银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混着暗红的污血。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有那猩红的竖瞳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沾满粘稠污血的拳头,如同不知疲倦的打桩机,一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那早已停止搏动的晶体头颅上!
“咚!”
“咚!”
“咚!”
坚硬的晶体在她狂暴的力量下龟裂、粉碎、凹陷。暗红色的粘稠物混合着晶屑,随着每一次重击迸溅,将她彻底染成了一个血人。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是滑腻的污迹。原本精致的长裙彻底看不出颜色和形状,被撕裂、被浸透、被冰霜冻结又被新的污血覆盖。
“杀戮……?”
“杀戮……”
“杀戮……!”
她的嘴角咧开,形成一个扭曲而病态的笑容,越来越大,牙齿上甚至沾上了飞溅的晶屑。每一次捶打,都伴随着她无声的呓语,仿佛只有这种原始的破坏,才能宣泄内心翻涌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滔天恨意与绝望。
“凛!住手!已经结束了!”楠焱第一个冲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试图抓住凛疯狂挥动的手臂。
“噗!”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将楠焱弹开!她踉跄着后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发麻的手腕。凛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小凛!看着我!是我!庭末!”蒋庭末绕到侧面,旗袍沾满污渍,蛇形耳钉在火光中闪烁,她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唤醒凛,同时伸手去扳她的肩膀。
凛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反手一挥!蒋庭末闷哼一声,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出去,撞在歪斜的灯柱上,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凛姐姐!醒醒!求求你了!”昙轻语哭着喊道,她的粉色长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手中凝聚的微弱治愈光芒在靠近凛时被狂暴的能量场瞬间驱散。
蒂亚一边指挥清理部队救援伤员,一边对着通讯器嘶吼:“快!能量抑制器!最高级别!她失控了!”她的绿发在硝烟中显得黯淡。
安卡希娜脸色苍白如纸,颈间的十字架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青蓝色光芒。她不顾危险,猛地从背后扑上去,用尽全力紧紧抱住凛那因不断挥拳而剧烈起伏、沾满血污的身体!
“凛!结束了!凛!听我说!你的任务完成了!红潮退去了!孩子们安全了!”安卡希娜的声音带着神圣的力量,试图穿透那层疯狂的精神壁垒,“看着我!凛!是我!希娜!结束了!结束了!”
凛捶打的动作骤然停止!高高扬起的拳头悬在半空,粘稠的污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猩红的竖瞳微微转动,对上安卡希娜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担忧与悲伤的蓝眼睛。
疯狂的火光在那双红瞳中剧烈地闪烁、挣扎,如同风中残烛。空洞和死寂重新弥漫上来,将疯狂一点点压了下去。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硝烟弥漫,火焰未熄。曾经繁华的庆典场地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碎裂的彩灯、倾倒的摊位、燃烧的布幔、散落的玩偶残骸和庆典食物……与侵蚀体破碎的晶体残骸、冻结的冰刺、爆炸的焦痕、以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尚未凝固的污迹,交织在一起。
人群已经被楠焱和蒋庭末组织起来,在清理部队的掩护下,惊魂未定地撤向安全地带。但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烟尘,聚焦在废墟中心那个骑在巨大侵蚀体尸体上、浑身浴血的银发身影上。
那些目光里,没有感激,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惊悸。就像在看一个比红潮侵蚀体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控的怪物。
“怪物……她也是怪物……”
“她刚才……她刚才的样子……”
“那些冰……那些火……她杀它们的时候……”
“我的孩子吓坏了,一直在哭……”
“都是因为她!是她引来了那些东西吗?!”
“离她远点……太可怕了……”
低语、咒骂、孩子被吓坏的尖锐哭嚎,“呜呜……红眼睛的恶魔……企鹅姐姐变成恶魔了……”一个被妈妈死死捂住眼睛的小女孩还在抽噎,……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向凛的耳畔。
白娅和伊芙蒂搀扶着林小满,三人脸上都带着惊惧和茫然,看着凛的方向,不敢靠近。羽衣牵着那个差点被踩到的小女孩,小女孩死死抓着羽衣的手,把脸埋在她怀里不敢再看。
昙诗雨脱下自己沾了些灰尘但大体完好的西装外套,一步步穿过狼藉,走到凛的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香水味的宽大外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披在凛那被血污浸透、冰冷僵硬的肩膀上,试图遮挡住一些触目惊心的污秽和破碎。
外套下,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失望?呵……何止失望。是恐惧。是厌恶。我撕开了伪装,也撕开了自己融入平凡的最后可能。那个抱着企鹅的“凛”,和这个浑身浴血的怪物,哪个才是真实?也许……都是。也许……都是她们不想看到的。我让她们……失望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和空虚感瞬间攫住了她,比红潮的侵蚀更令人窒息。
凛猛地挣脱了安卡希娜温暖的怀抱。
她没有看任何人,猩红的竖瞳最后扫过这片由她亲手制造、却又亲手“清理”的炼狱,扫过那些恐惧的眼神,扫过同伴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惊痛和担忧。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折纸。”
空间在她身前无声地扭曲、折叠。下一秒,那个银发染血、身披不合身西装外套的身影,如同被擦去的污迹,彻底消失在弥漫的硝烟与混乱之中。只留下那只被捶打得面目全非的巨大侵蚀体头颅,和她脚下大片大片暗红的污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疯狂与绝望。
那只被践踏得千疮百孔的企鹅玩偶,不知被踢到了哪个角落,一只塑料眼珠碎裂,空洞地望着这片骤然冷却的、只剩恐惧余烬的庆典废墟。
……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楠焱家的别墅上。窗外的花园失去了往日的虫鸣,只剩下死寂,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几片枯叶在昏黄廊灯下打着绝望的旋儿。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只开了一半光源,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阴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空气凝滞,仿佛被无形的铅块填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回响。
门无声地滑开,天凡和邹秋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他们身上带着室外微凉的湿气,脚步放得极轻,却依然打破了屋内令人心慌的沉寂。
客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仿佛一幅凝固的绝望群像。
楠焱蜷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原本张扬的红发此刻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她空洞失焦的眼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绒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希斯卡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僵硬。她的指尖深深陷进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边缘,屏幕亮着,上面是疯狂滚动、无法遏制的舆论风暴截图——铺天盖地的“怪物”、“失控”、“灾难源头”字眼刺痛着视网膜。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舆论……发酵太快了。我们的技术团队……第一时间动用了最高权限封锁……还是来不及了。”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平板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青绿色挑染下的、毫无血色的脸。
蒋庭末靠墙站着,昂贵的墨色旗袍沾染了战斗留下的污痕和褶皱,左臂被临时包扎的绷带上渗着点点暗红。她猛地一拳砸在身侧的实木边几上,骨节与硬木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几上一个描金白瓷茶杯跳了跳,茶水泼洒出来。“嘶——”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因疼痛而微微佝偻,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眼中的怒火与痛楚交织,“该死的……异格者!老娘要扒了他们的皮!”
“别乱动……”蒂亚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后的沙哑。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托着蒋庭末受伤的手臂,动作轻柔地检查着绷带,试图重新固定,但她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慌乱和无助。她刚才一直在强忍着,此刻看到蒋庭末因愤怒而再次受伤,情绪几乎要失控。
旭牵瘫坐在靠近壁炉的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壁炉石,脚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他仰头灌下手中最后一罐啤酒,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然后狠狠地将空罐捏扁,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啧!”他烦躁地甩开罐子,金属罐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远。他想说什么,或许是咒骂,或许是分析,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浸湿的棉花,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有眼中的颓然和无处发泄的憋闷更深了几分。
安卡希娜静静地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修女服清瘦的轮廓。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紧紧攥着胸前的银质十字架,指节泛白。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不见了……信号……彻底消失了。”那平静的语调下,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无力感。她的感知远比设备灵敏,此刻,她与凛之间那道模糊却坚韧的联系,彻底断了。这比任何冰冷的仪器报告都更让她心悸。
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魏羽衣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她的学生会制服也沾着污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神却强撑着清明。她的目光扫过楼下众人,最终落在楠焱身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她们……都不太好。白娅……心理承受超出范围了,缩在被子里发抖,不说话,也不让人靠近。伊芙蒂……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戴着耳机打游戏,声音开得震天响,但我知道她根本没在玩……轻语……”羽衣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艰涩,抬眼看向楼梯上方,“她……得问诗雨姐。”
仿佛呼应着羽衣的话,昙诗雨的身影也出现在楼梯口。她比羽衣稍晚几步下来,步伐沉稳一些,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不减。她先是向刚进来的天凡和邹秋微微颔首致意,目光里是无声的询问和一丝微弱的希冀。随即,她的视线转向客厅,落在楠焱和希斯卡身上,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心疼:“轻语……她一直不理我。从回来到现在,就待在凛的房间里……反锁了门,我敲门……她一点声音都没有。”诗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楼梯扶手,指腹传来冰冷的触感。她想起妹妹把自己关进去前那空洞麻木的眼神,心口就像被钝器重重锤击。那个总是充满活力、叽叽喳喳的妹妹,此刻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邹秋走到客厅中央,她的动作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焦虑、愤怒、悲伤和绝望的脸,最终停在楠焱身上。她的声音是刻意维持的平静,像一块投入死水却激不起涟漪的石头,陈述着残酷的事实:“所有已知的追踪方式都失效了。生命体征信号、红潮能量波动、空间定位……全部归零或无法解析。凛……彻底从我们的感知中消失了。”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窗边的希娜,“就像希娜修女感知到的那样,她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屏蔽了所有……可能被追踪的信号源。”邹秋的内心同样波澜起伏,她想起红潮列车上并肩作战的少女,想起回响号上那个会因一张照片而害羞的凛,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地从二楼盘旋而下。
是黑渡。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任何叫声,只是安静地落在客厅中央的矮桌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此刻却闪烁着异常刺眼的、不祥的猩红色光芒。它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垂着头,焦躁地、反复地用坚硬的喙啄啄啄啄着桌面光滑的玻璃面。
笃!笃!笃!笃!
声音并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厅里,每一次啄击都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清晰得令人心悸。它仿佛在发泄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又像是在徒劳地呼唤着什么。
楠焱被这声音惊动,终于从蜷缩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黑渡。看着它那反常的举动和眼中的红光,一种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希斯卡的目光也从平板上移开,落在黑渡身上,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实验室负责人,她见过无数次黑渡的状态,但从未见过如此焦躁不安、眼中红光大盛的它。这反常的迹象让她心头的不安陡然加剧——这只与凛有着神秘精神链接的渡鸦,它的状态很可能直接反映了凛此刻的危险处境……是重伤濒死的精神投射?还是彻底失控的能量污染?每一个猜测都让她如坠冰窟。
蒋庭末也停止了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紧盯着黑渡,旗袍下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这乌鸦的反常,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笃!笃!笃!笃!
黑渡依旧不知疲倦地啄着,小小的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单调、执着、充满绝望的声音,成为了客厅里唯一的背景音,将绝望的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天凡一直沉默着,他走到邹秋身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那只焦躁不安的渡鸦,又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被忧虑和悲伤笼罩的脸庞。他伸手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复杂。最终,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啄击声和沉默:
“我们会动用一切资源,穷尽所有手段。”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像是在这绝望的深渊中投下一根坚韧的绳索,“回响号、萧旭实验室的数据库、联邦残留的旧日追踪协议……所有可能的线索,都不会放过。”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黑渡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承诺,一字一句地说道:
“相信她。”
这三个字,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相信那个在庆典上失控、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消失的“怪物”?相信那个浑身浴血、眼中只剩下疯狂与死寂的战士?这份相信,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坍塌的世界。
笃!笃!笃!
黑渡的啄击声,似乎更急促了。那猩红的眼珠里,疯狂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交织,仿佛无声地回应着天凡的话语,又像是在绝望地呼唤着那个再也感应不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