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泪

作者:Thorus 更新时间:2025/8/10 17:03:17 字数:9478

浓稠的、散发着铁锈与腐朽腥气的“雨”,从铅灰色的、仿佛凝固着血痂的天幕中倾泻而下。这不是自然的馈赠,而是红潮区域特有的“血色雨”。冰冷的雨滴沉重地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暗红色的水花,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如同溃烂伤口的溪流。

凛就在这血雨之中行走。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淡粉色的雪纺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撕裂的下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污渍,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精心编织的发辫彻底散开,湿透的银发(鬼化状态尚未完全褪去)如同水草般黏在她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几缕发丝贴在额角断裂的暗红鬼角旁,雨水沿着角尖滑落,混入她脸上的污迹。身上的西装外套——诗雨那件带着香水味的、曾试图为她带来一丝体面的遮蔽物——此刻也吸饱了血水,沉重地搭在她瘦削的肩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冰冷的枷锁。

雨水流进她手臂上撕裂的伤口,本该有刺痛感的地方却只传来阵阵麻木,像被冻僵的神经。她甚至能感觉到血雨带着微弱的侵蚀性,舔舐着裸露的皮肤,带来细微的、令人烦躁的灼痒。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赤足陷入冰冷的泥沼,每一次抬起都带起浑浊的暗红浆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被血雨模糊的地平线,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任凭这污秽的“雨”一遍遍洗刷她身上的战斗痕迹和庆典的残影,却洗不去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洞。

就在她踉跄着绕过一棵扭曲枯槁、树皮如同剥落鳞片的巨树时——

“嗒。”

一声轻响,清晰地在雨幕的哗啦声中穿透出来。

一个身影从粗壮的树干后悠然转出,仿佛早就等在那里欣赏这出“雨中独行”的默剧。

来人撑着一把精致繁复的黑色蕾丝阳伞,伞骨纤细,伞面却异常宽大,将落下的血雨稳稳隔绝。她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暗紫色长裙,裙摆边缘点缀着如同凝固血珠般的黑曜石,与这猩红的世界形成一种诡异的协调。雨水顺着伞檐流淌,在她周围形成一道流动的血帘。

伞下,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弧度极大,几乎咧到耳根,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兴奋光芒,如同发现稀世珍宝的收藏家。

“我可爱的小凛~” 女人的声音甜腻得发颤,带着一种近乎歌唱的调子,穿透雨声落在凛的耳中,“看看你……”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凛身上的每一处狼狈、每一道污迹、每一寸被血雨浸透的银发和皮肤,“……被这‘雨’亲吻着,冲刷着……这才是你,最真实、最纯粹的你!褪去了那些可笑的伪装,撕碎了那些廉价的温情……”她向前一步,伞尖几乎要触碰到凛沾满泥浆的脚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赞叹,“美得不可方物!美得让我心颤!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血雨倾盆的荒野中回荡,刺耳得如同乌鸦的嘶鸣。

那笑声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凛混沌麻木的意识深处。

凛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银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空洞的琥珀色眼眸缓缓转动,终于聚焦在伞下那张疯狂而熟悉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雨声依旧。

凛抬起头,任由冰冷的血雨直接打在她脸上,冲刷着睫毛上的水珠和污迹。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轻、极冷,却带着千钧重量的问句:

“你干的?”

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切断了虞道华疯狂的笑声。

虞道华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双闪烁着狂热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几乎本能的惊悸。伞柄在她骤然收紧的手指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凛不再需要答案。

那瞬间的僵硬,那被掐灭的笑声,就是最好的供词。

一股沉寂已久的、被痛苦和背叛点燃的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凛体内轰然爆发……那不再是庆典失控时的疯狂毁灭欲,而是一种冰冷的、精准的、指向性极强的怒火。

“呃?!”

虞道华只觉眼前一花,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原地消失,下一瞬已欺近身前!速度快得让血雨都来不及在两人之间重新连接……

一只冰冷、沾满泥泞和暗红血污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虞道华那纤细脆弱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整个人提起!

“噗通!”虞道华的后背狠狠撞在身后粗糙的树干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手中的蕾丝阳伞脱手飞出,打着旋儿落在一旁的泥水里,瞬间被污血浸透。冰冷的血雨立刻无遮无拦地浇在虞道华精心打理的发髻和昂贵的裙装上。

“嗬……嗬……” 虞道华双脚离地,双手徒劳地抠抓着凛紧锁在她咽喉上的铁腕,指尖划过凛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带起微弱的刺痛,却无法撼动分毫。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的脸迅速涨红,因缺氧和剧痛而扭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扭曲的兴奋?

凛的脸近在咫尺。银发滴着水,混着污血滑落。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清晰地映出虞道华此刻的狼狈。她死死盯着这张曾熟悉、此刻却令她痛恨至极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滔天的愤怒与质问要喷薄而出——

“虞道华……” 名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刻骨的寒意。

“你……”

她的声音哽住了。那些质问——为什么破坏庆典?为什么要让她再次失控?为什么要撕裂她好不容易触碰到的平静?为什么要让那些无辜的人陷入恐慌和伤害?——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化作一团灼烧肺腑的岩浆。过往的某些片段或许在脑海中闪过,带来更深的刺痛。

最终,所有的言语只化作胸腔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响。她猛地收紧了手指,让虞道华的窒息感瞬间达到顶峰,几乎能听到颈椎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就在虞道华眼底那扭曲的兴奋即将被死亡的恐惧覆盖时——

凛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下。她猛地、几乎是粗暴地,将虞道华掼掼在泥泞的地上!

“滚!”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

虞道华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的污浊。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干呕,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浑身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雨水,昂贵的紫色长裙彻底报废,精心维持的形象荡然无存。

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如霜。雨水顺着她紧握成拳的手滴落,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具威胁性:

“再有下次……” 凛的目光扫过虞道华沾满泥污的脖颈,那里已经浮现出深紫色的指痕,“你就和那群异格者一样,被我视为敌人。”

话音落下,凛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也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住拧断那脆弱的脖子。她决然地转身,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躯,抱着手臂,一步一步,更深地踏入那片被血雨笼罩的、无边无际的猩红荒原。背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泥泞中,虞道华挣扎着坐起身。

血雨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抬手,用沾满污泥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脖子上那圈刺痛的、正在迅速变得青紫的掐痕。指腹下的皮肤传来清晰的肿胀感和剧痛。

她脸上的疯狂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失落。

她望着凛消失的方向,血雨模糊了视线。荒野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腥气。

许久,一声极轻、极低的自语才从她沾着泥污的唇边逸出,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

“什么嘛……”

“……一点都没变。”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双手,又抬眼望向那片凛消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猩红雨幕。那平静的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棋差一着的懊恼?是对凛最后那丝“软弱”的失望?还是……某种更深沉、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她最终只是捡起旁边那顶被泥水玷污的黑色蕾丝伞,伞骨断了一根,软塌塌地歪着。她把它撑在头顶,蹒跚地站了起来,朝着与凛相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深的、注满污血的脚印。

【2025.08.10 第七区实验室·中心花园】

第七区实验室的空气凝固着二十年的尘埃与死寂。露凝的战术靴踏过碎裂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属管道,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灰烬,在从破损穹顶透下的惨淡光柱中飞舞。走廊两侧的实验室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控制台屏幕布满蛛网,锈蚀的仪器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红潮残留的微弱腥甜。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这片废墟迷宫,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坐标上,最终停在一扇布满锈迹、却意外完好的合金门前。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露凝推开了它。

门后的景象与门外的破败截然不同。这里是一个小小的、被透明穹顶覆盖的花园。穹顶虽布满裂纹,却奇迹般地隔绝了外界的荒凉。阳光透过污浊的玻璃,投下朦胧的光斑。然而,花园本身已不复生机。曾经精心打理的花圃只剩下枯黄蜷曲的茎秆,泥土干裂板结,角落里那棵象征性的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天空。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就在这片枯萎花园的角落,在那棵枯树下,露凝看到了她。

凛。

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曾经精心梳理的银发此刻凌乱地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那身淡粉色的雪纺裙在之前的血雨和泥泞中早已看不出原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轮廓。诗雨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裹在她身上,像一层脆弱的伪装,却无法掩盖她周身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洞。她微微歪着头,失焦的琥珀色眼眸空洞地望着眼前一株彻底枯萎、连形状都难以辨认的花卉残骸,仿佛在试图从那焦黑的枯枝中,辨认出早已消逝的色彩与芬芳。

露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瞬间重叠——不是庆典废墟,而是更久远、更刺痛的地方。

【2008.05.17 红潮前线·临时指挥所】

“凛,‘死骇’朝你那边去了!坐标S-7!立刻疏散群众!重复,立刻疏散!” 疏棠嘶哑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和能量武器的尖啸。她正单膝跪在掩体后,用力将渗血的绷带缠紧小腿,额角的汗水混着尘土滑落,眼神锐利如鹰隼隼。

耳麦里传来砚粗重的喘息,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不行!露凝和我这边被钉死了!裂隙里涌出来的杂碎太多了!关不掉源头,杀多少都没用!” 他眼前的世界因“超算”能力过载而一片血红,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危险的警告光斑,每一次强行发动能力都像有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

露凝的身影在另一侧高速移动,深灰色的作战服被划开数道口子,露出下面渗血的擦伤。她手中的战术长刀精准地刺入一只扑来的侵蚀体复眼,顺势旋身将其甩飞,动作干净利落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凝重:“数量压制,无法脱身!凛,报告情况!”

“凛!听到回答!” 疏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短暂的沉默后,凛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有些异常:“……收到。人群……正在疏散。” 她的声音透过背景里人群的哭喊、建筑倒塌的轰鸣和“死骇”那令人心悸的、如同闷雷般的低吼传来,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

疏棠的心猛地一沉:“凛!听着!不准动用那个!听到没有?给我拖住!等支援!露凝、砚,解决掉你们那边的麻烦立刻去支援凛!苏绾!跟我去关裂隙!必须关掉它!”

“明白!” 苏绾的声音依旧冷静,她手中的能量手枪点射掉几个试图靠近的零散侵蚀体,银链在她腕间晃动,“但凛那边……”

“执行命令!” 疏棠厉声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她猛地起身,拖着伤腿冲向裂隙方向。

通讯频道里,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近乎死寂:“我可以。”

“凛!不准——!” 疏棠的怒吼被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彻底切断。

……

凛背对着混乱奔逃的人群,纤细的身影在“死骇”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无比渺小。她抬头仰望,那狰狞的龙头正缓缓低下,布满猩红晶簇的巨口张开,露出森然利齿,喉咙深处酝酿着毁灭性的暗红光芒。

人群的哭喊、推搡、绝望的咒骂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耳膜。她太累了。连续的高强度战斗,鬼化状态早已超出负荷,额角那对标志性的白角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每一次格挡“死骇”试探性的爪击或能量吐息,都让她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骨骼像要散架,内脏在冲击下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疏散太慢了。这条龙……不解决它,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包括她自己。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那个被严令禁止、代价未知的力量……那个深藏在血脉深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禁忌。

对不起,指挥官……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世界仿佛被重新上色。黯淡的白角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流转着七彩光华的辉光!她的瞳孔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吞噬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绝对的、非人的冷静。

身上的作战服如同活物般蠕动、延展、重塑,化作一袭流光溢彩、却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能量长裙。脚下,一个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魔法阵凭空浮现,层层叠叠,如同通往天国的阶梯。

她抬起脚,一步踏上光阶。步履轻盈,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她一步步走向高空,走向那咆哮的、象征着死亡的巨兽。

“天谴。”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如同神祇的宣判。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根纯粹由光凝聚而成的巨大长矛,撕裂了阴沉的天幕,带着审判的威势,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死骇”庞大的身躯!巨龙发出震彻天地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剧烈抽搐、翻滚,暗红的血液如同瀑布般洒落。

凛的右手虚握,仿佛抓住了无形的剑柄。左手顺着右拳缓缓向左平滑,动作流畅而充满仪式感。随着她左手的移动,一柄由炽白火焰构成的长剑在她手中迅速凝聚成形,剑身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散发出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

“不死鸟的羽翼,永不熄灭的阳炎,于此,汇聚!” 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她双手紧握火焰巨剑,高举过头顶,然后朝着仍在挣扎的“死骇”,用尽全身的力量,决然劈下!

“轰——!!!!!”

炽白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巨兽,将它庞大的身躯从中一分为二!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席卷四方,将地面的碎石瓦砾掀飞!凛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爆炸的中心被狠狠抛飞,身上的光裙寸寸碎裂,额角的七彩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带着浓烟和焦糊的气味,重重地砸落在地面,溅起一片尘埃。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生命也随之燃尽。

“凛——!!!” 通讯频道里,疏棠的嘶吼几乎破音。

“凛!回答我!凛!” 露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她不顾一切地斩杀掉挡路的最后几只侵蚀体,发疯般朝着凛坠落的方向冲去。

砚的“超算”视野捕捉到了爆炸中心“死骇”残骸的异常:“糟了!核心没完全摧毁!能量反应在飙升!它在自爆!露凝快!凛动不了了!人群还没撤远!”

苏绾和疏棠正全力关闭裂隙的关键节点,根本无法抽身。

“死骇”残破的躯体猛地膨胀,如同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内部积蓄的、混合着红潮核心能量的毁灭性能量达到了顶点!下一刻,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混杂着猩红与暗黑的毁灭光柱,以“死骇”残骸为中心,轰然爆发!光柱瞬间吞噬了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凛,也如同贪婪的巨口,朝着尚未完全撤离的人群席卷而去!

露凝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光波将凛的身影彻底吞没,距离她只有不到百米!她绝望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视野被刺目的光芒填满,耳中只剩下能量肆虐的轰鸣和……那光波扫过人群时,瞬间湮灭的、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死寂。

【2025.08.10 第七区实验室·中心花园】

露凝站在枯萎花园的入口,看着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年前,在那片被彻底抹平的焦土边缘,在临时医疗帐篷的角落里,同样抱着膝盖、眼神空洞的少女。

那时的凛,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她身上缠满了绷带,脸上毫无血色,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邹秋递给她一份冰冷的报告——那份写着“S-7区域,平民疏散点……无人生还”的报告。凛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任由黑渡焦急地用喙喙啄啄她的手背、脸颊,发出急促的“嘎嘎”声,她却毫无反应。她的目光穿透了帐篷的帆布,穿透了时空,凝固在某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充满毁灭与绝望的点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就像……就像现在这样。

露凝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涩感直冲眼眶。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枯叶在她脚下发出碎裂的悲鸣。她在凛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空洞的眼神平齐。

凛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停留在那株枯死的花上,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唯一锚点。

露凝的嘴唇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剧烈颤抖和哽咽的低语:

“抱歉……凛……”

她伸出手臂,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梦境,缓缓地、坚定地将那个蜷缩的、冰冷的身躯拥入怀中。她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懊悔、所有迟到的守护,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过去。

“我来晚了……”

露凝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凛凌乱的银发上,也滴在凛冰冷的脸颊上。

怀中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寒冰,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触碰毫无反应。然而,或许是那滴滚烫的泪水带来的灼热感,或许是那熟悉的气息和声音终于穿透了麻木的壁垒,凛空洞的眼眸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微微颤动。

一丝微弱的光芒,极其艰难地,在那片死寂的琥珀色深处,挣扎着亮起。紧接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悄然滑落。它无声地砸在露凝环抱着她的手臂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一颗终于解冻的冰晶,也像一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在绝望的废墟中,重新感受到的第一缕微光。

……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之前庆典失控的混乱、凛的失踪、以及随后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像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人。希斯卡的平板屏幕定格在一条标题刺眼的新闻快讯上,楠焱蜷缩在沙发角落,红发凌乱地遮住了她失焦的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绒面,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蒋庭末靠在窗边,旗袍下摆沾着未干的污渍,蛇形耳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她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窗台,发出“笃笃”的闷响。安卡希娜站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目光沉静却深不见底。羽衣和昙诗雨并排坐着,前者紧抿着唇,后者则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旭牵瘫坐在地毯上,脚边散落着几个捏扁的啤酒罐,蒂亚则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绿发下的眼神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时——

“嗡……”

客厅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空间本身在痛苦地呻吟。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电弧的裂缝,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的伤疤,凭空出现。强大的能量波动瞬间席卷整个房间,带着硫磺和臭氧的刺鼻气味,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桌上的纸张哗啦翻飞。

“戒备!”蒋庭末第一个反应过来,身体瞬间绷紧,旗袍开衩处寒光一闪,能量刃已滑入掌心。楠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业火大剑的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希斯卡迅速将平板切换至能量分析界面,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昙诗雨下意识地护羽衣和昙轻语在身前,昙轻语则惊恐地捂住了嘴。

一个身影从裂缝中优雅地跨步而出。

那是一个与露凝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女人,同样高挑的身形,同样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利落感。然而,她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露凝是内敛的寒冰,而她则是外放的、带着异质邪气的火焰。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暗紫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曲线,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带有不规则撕裂下摆的黑色风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与露凝相似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的紫色光芒,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她随意地甩了甩及肩的、带着几缕挑染紫的黑色短发,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众人,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漠然。

“你是谁?!”楠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警惕,业火大剑的虚影几乎凝实。她上前一步,将其他人挡在身后,红发无风自动。

“露娜。”女人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比露凝的声线更显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她环视一周,目光在安卡希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露凝的妹妹。”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妹妹?”蒋庭末嗤笑一声,能量刃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凛可从来没提过露凝还有个妹妹。异格者的话,可信度有多少?”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短暂的寂静。

希斯卡紧盯着手中的平板,屏幕上的能量图谱剧烈波动:“空间裂缝能量特征确认,与红潮次级波动有部分吻合,但核心频率……存在未知变量。身份……无法验证。”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透着一丝凝重。

露娜似乎毫不在意众人的质疑和敌意,她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无形的讯息。片刻后,她重新看向众人,紫眸中的光芒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疏离感。

“姐姐找到凛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凛?!”楠焱失声叫道,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她在哪?!她怎么样?!”

“真的吗?凛前辈找到了?”羽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希冀。

“凛姐姐……”昙轻语捂嘴的手放下,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就连瘫坐在地的旭牵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露娜的目光扫过众人瞬间被希望点亮的眼睛,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陈述:“她情况很不好。”这五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火焰,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揪紧。

“这段时间,我和姐姐会照顾她。”露娜继续说道,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的安排,“姐姐叫你们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楠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愤怒,“她在哪?她到底怎么了?我们要见她!立刻!马上!”她几乎要冲上前去抓住露娜的衣领。

“她需要静养。”露娜的声音冷了下来,紫眸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你们现在去,只会刺激她。”她的目光扫过楠焱激动的脸,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姐姐的意思很明确。”

就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和露娜强硬的态度弄得心绪翻腾,既担忧凛的状况,又对露娜的身份和意图充满疑虑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在客厅角落响起:

“安卡希娜修女?”露娜微微挑眉,看向声音的来源。

安卡希娜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她修女服清瘦的轮廓。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希冀,只有一片沉静的冰霜。那双湛蓝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最纯净的冰棱,直直刺向露娜。

“你让我怎么相信异格者?”安卡希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心上,“把她弄成那样的,不就是你们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客厅里短暂升起的希望泡沫!

“轰!”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沉重。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楠焱脸上的急切和愤怒凝固,转为一种被点醒后的惊愕和更深的痛苦。蒋庭末握着能量刃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希斯卡的平板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屏幕碎裂。羽衣和昙诗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旭牵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愤怒。蒂亚则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是啊……庆典的灾难,凛的失控,那血腥的杀戮……根源不就是异格者的袭击吗?眼前这个自称露凝妹妹的女人,身上散发着与那些袭击者同源的能量气息……她们……真的值得信任吗?她们所谓的“照顾”,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露娜面对安卡希娜的质问,脸上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她紫眸中的光芒变得深邃而复杂,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深深地看了安卡希娜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有被误解的冰冷,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没有再解释一个字。

在众人充满警惕、怀疑和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露娜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向那道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空间裂缝。她的背影挺拔而孤寂,风衣下摆在无形的能量流中微微摆动。

就在她即将踏入裂缝的瞬间,她微微侧过头,留下了一句如同叹息般的话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不是所有异格者……都是一伙的。”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彻底融入了那片扭曲的紫黑色光芒之中。空间裂缝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随即如同被抚平的伤口般迅速合拢、消失,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微弱能量涟漪和那股淡淡的硫磺味,以及客厅里一群被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疑虑撕扯得心神不宁的人。

安卡希娜站在原地,指尖依旧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望着裂缝消失的地方,眼神深邃如渊。那句“不是所有异格者都是一伙的”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