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当是要死了。
与那般快的卡车不期而遇,似乎还有余力来感受痛楚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只是,当我的鲜血自体内一点一滴的流逝在外的时候,那份幸运马上也随之消散了。
那份痛苦逐渐的消散,周围人群的恐慌、担忧、关切的声音也逐渐的失真,在我耳中归为虚无,我终于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
啊——
我情不自禁的想要称颂这份宁静,可身体似乎已经连这一声小小的赞美也不容许我发出。
我便只得出神的注视着自我体内流出的血泊。
或许血液真的有古人口中沟通灵性的作用,望着血泊,有关于过去的回忆也点点滴滴的浮现在我变得昏沉的脑海当中。
我的名字是卓越。
从这个名字不难看出父母对我的期许,如果不是顾忌世俗的眼光,我的名字或许可能会是“卓尔不凡”。
自小,我从这个名字里遭受的玩笑便数不胜数,但比起同龄人的打趣来说,更让人煎熬的反而是父母的期许。
望子成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并不富裕的他们创造“龙”的方式并不那么的尽善尽美。
正如同农民幻想着皇帝的金锄头一样,他们自我小的时候便按照各类“专家”的建议,试图培养出这样的方式培养出属于他们的“龙”。
他们在物质生活中如同虔诚的苦行僧一般苛待自己,只为了尽可能的满足我的需求,哪怕我并没有对于那些东西的渴望,他们也会一本正经的告诉我。
“专家是这么说的,多吃些■■对身体好。”
“我打听过了,最近的小孩都有一个这个,你也不能落下!”
逐渐的,我似乎真的成为了“龙”,生出了“龙”的鳞片,长出了“龙”的指爪。
“卓越同学在本次考试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卓越,这次体育比赛你可得好好出一份力啊。”
“卓越——卓越——”
人无完人,而被他们以完美为目标塑造的人,自然会是他们心中的“龙”了。
只是,我时常也会有这种想法。
我想要有自己的闲暇时光。
我想要出门看看,而不是按照他们的计划日复一日的学习,锻炼。
...我不想成为龙。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给了他们,可换来的并不是他们的理解,反而是震惊。
怎么会有人不想成为龙呢?
他们将这份想法归为了青春期的叛逆,开始苦口婆心的说教,挂在耳边的唠叨,不得停歇的叮嘱。
或许又是某位专家的建议吧,在又一次考试取得了满分的成绩之后,他们带了我去了一次游乐场。
对于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这次出行可谓是没有必要的支出,可他们却欣然承受了这会让他们一个月内,多加班好几个小时的重担。
其实我并不艳羡那些去游乐园的孩子,哪怕他们领我去郊外的踏青,我也会欣然同意。
可那时的我只以为是他们开了窍,所以便没有迟疑地尽情的享受在那些娱乐设施当中。
我记得父亲臂弯的力量与温度。
他将我高高举起,放在了那旋转的木马之上,语重心长的又一次对我说。
“这一次来可不便宜,你要好好记住这一趟,日后要继续好好学习。”
旋转木马吱呀吱呀的转动起来了。
可我驰骋的地点并不是心所向往的原野,而是被他们划定好的乐园。
我有想过抗争,可他们的武器是远比棍棒更为有力度的存在。
那是“爱”。
面对我的需求,面对我的渴望,面对我的“叛逆”,他们只是沉默着,自那满怀着爱意的胸腔中发出一声叹息,用通红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望着我。
我突然明悟了。
这是一场交易。
他们用对自己物质上的折磨,来换取我对精神上的**,然后,他们便可以将我切割下来的事物表彰起来,骄傲而自豪的宣布。
这是“龙”的鳞片啊!
我失去了回绝的余地。
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
于是我便囫囵的吞下那令人感到厌恶的鸡蛋,任由那恶心的滋味自口腔坠落至胸膛。
要懂得礼貌,见人微笑。
于是我便支起了礼貌的笑容,对着我不熟悉的陌生人用温和的语气说出虚假的问候。
要好好学习,对得起我们的付出。
要卓尔不凡,成为翱翔天际的龙。
要——要——要——
于是,我便接受了他们向我索求的一切,直到今天。
实际上,第一时间站在那辆卡车的人并不是我,只是一个因为技艺不精而将球踢至路上的孩子。
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
可我的身体却本能的将那个孩童扑开,毅然决然的挡在那辆卡车面前。
这自然不是我有着多么出众的品格,我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荒芜的苗圃,所以驱动我奔向那辆卡车的动力也并非出于同情,出于慈爱。
只是我渴求着死亡。
我有幻想过服用下那给人长眠的药物,我有幻想过自高楼上感受重力的召唤,我有幻想过我的脖颈与粗糙的绳索摩擦,我有幻想过刀刃划过我的手腕...
那之前仅仅是幻想。
或许我真的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又或许是畏惧于再次见到他们流泪的模样。
我便只能以他们心目中的“龙”的模样活到了今日。
可那些没办法说出口的话语与心绪并不会消失,我能感受到它们在我心中,逐渐化为了一头野兽的模样。
那不是翱翔天际的龙,而是某种更为凶限,更为邪恶的怪物。
我将它锁在了我的心房,让它成为谁也不知道的存在。
只是刚才,我突然听到它亲昵的趴在我的耳旁低语。
“看呐。”
“那不是最适合你的死亡吗。”
要乐于助人。要保护弱小。
野兽的话语和父母的叮嘱几乎同时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内心还在思索着这些话语,可我的身体却本能的行动起来,毅然决然的冲向了那辆卡车,将那被吓到不能动弹的孩童扑开。
砰。
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紧接着,便是人群的恐慌,担忧,关切的声音。
可我不在乎那些。
望着自我体内流出的鲜血,我只感受到了静谧。
“野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身边,舔舐着地上的鲜血,它的口齿和嘴角都被染的通红,我终于感到了一丝艳羡。
我羡慕着它能够自由的舔舐鲜血,羡慕着它无拘无束的模样,或许还羡慕着别的什么东西...
可我太累了,已经想不清我还羡慕着什么东西了。
自那温柔的黑暗自四面八方笼罩我的刹那,我自恍惚中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有想好,下辈子,要去什么世界吗?”
那是神明的关切?还是大脑的临终关怀?
我只能循着本心,模糊的回答道。
我想去一个,能够随心所欲释放内心**的地方。
那道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和不可思议。
“欸...明明资料显示你是一个好孩子的说...”
她啧啧了两声,继续说道。
“不过也的确,毕竟是小楚喃嘛,想去那种世界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在说什么...?
黑暗愈发深沉,似乎是不满我与此世继续的纠缠,它温柔的遮住了我的耳朵,于是,就连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也变得破碎不堪了。
在挣扎着的最后一秒,我只能听到那声音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那么,便准备好在新世界的生活吧,再睁开眼,你便可以成为里番男主般的存在了。”
“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亲!”
下一刻,黑暗便切断了我与此世的全部联系。
我咀嚼着自那声音中唯一听得真切的词语。
新...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