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碎珊瑚岛被薄雾笼罩,沈砚在阿阮的搀扶下走出木屋,肋骨处的绷带被海风吹得发紧,却比昨夜少了几分灼痛——阿阮不知何时在药膏里混了捣碎的海薄荷,凉丝丝的气息顺着伤口渗进皮肤,像极了她给伤口换药时,指尖轻轻按在绷带上的力度。
村口的老槐树下,村民们早已背着竹篓聚集。季风行会的征税船就停在离岸二十米的浅滩,涂着红漆的船头雕着狰狞的海兽头,船舷上“季风商会”的烫金招牌在晨光里晃得刺眼。七个爪牙站在船头,皮鞭甩在甲板上发出“啪嗒”声,领头的络腮胡男人叼着鲸油灯的灯芯,油渍顺着下巴滴在绣着金线的袖口上——那身衣服的布料,足够渔村小孩一年的口粮。
“老规矩,70%渔获,少一斤剁一根手指。”络腮胡踢了踢脚边的竹筐,筐沿刻着的“七”字被磨得发亮,却仍透着股子冷硬的威慑。村民们默不作声地排着队,将竹篓里的鱼倒进去,银鳞鱼在筐里蹦跳着,尾鳍扫起的水珠溅在沙地上,很快就被晒干。
沈砚看见最前面的老陈叔手在发抖。老人的竹篓里不过二十来条鲭鱼,昨夜他还说,孙女发烧了,想留两条熬汤——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络腮胡用刻着“70%”的木牌丈量,木牌落下时,几乎压碎了半筐鱼。
“不够。”络腮胡冷笑一声,皮鞭甩在老陈叔肩上,粗布衫瞬间裂开道口子,露出背后青紫色的旧伤,“上个月就少缴,这个月还敢藏?”老陈叔踉跄着后退,竹篓“哐当”摔在地上,鱼儿在沙滩上蹦跳着,尾鳍拍打出细碎的沙粒。
阿阮攥紧沈砚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沈砚低头,看见她腕间缠着的蓝布条——那是原身护渔队的队服碎片,此刻正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记忆翻涌:原身曾说过,阿阮的父亲就是因为少缴了半筐鱼,被行会爪牙绑在船头,当着全村人的面扔进了海里,那时阿阮才七岁,躲在礁石后,把父亲沉海前掉落的贝壳捡了整整一夜。
“等等。”沈砚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冷静。络腮胡挑眉看他,皮鞭在掌心甩了个花:“哟,这不是那个被扔进海里的‘护渔队队长’吗?怎么,没死透?”周围响起刺耳的哄笑,爪牙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轻蔑。
沈砚蹲下身,捡起一条还在蹦跳的鲭鱼,指尖触到鱼鳃旁的鳞片——潮声共鸣在掌心泛起涟漪,这次不是海洋生物的情绪,而是海水流动的“节奏”:西南方向的暗流正在汇聚,带着成群的鲭鱼群,正以每刻钟三里的速度靠近浅滩。
“按行会的规矩,渔税缴的是‘当日应得渔获’。”沈砚站起身,将鱼放回老陈叔的竹篓,“但现在潮水刚涨,渔获还没捞完。”络腮胡的笑僵在脸上,旁边的爪牙上前一步,刀尖几乎抵住沈砚的咽喉:“你他妈敢质疑行会的规矩?”
“不是质疑,是提醒。”沈砚直视络腮胡,指尖悄悄触到身后的海水,“半个时辰内,西南浅滩会有鲭鱼群经过,我们按规矩捞完,再缴70%——若到时渔获不够,我这条命,你拿走。”
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络腮胡盯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往年这些渔民只会哭嚎求饶,何曾有人敢拿“规矩”说事?他突然大笑起来,皮鞭甩在沈砚脚边,溅起的沙粒打在他绷带上:“好啊!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捞出多少鱼!但要是捞不够——”他指了指老陈叔的竹篓,“你们全村,每人断一根手指,给老子长长记性!”
阿阮的身体猛地绷紧,沈砚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原身的记忆里,护渔队曾跟着老金学过“观潮捞鱼”的本事:每月初三的涨潮时分,西南浅滩的暗流会形成“鱼群通道”,只要掌握好时机,渔获能比平时多三成——只是行会怕渔民借此囤鱼,早就严禁他们在涨潮时出海。
“阿阮,去吹集结号。”沈砚低声道。阿阮一愣,随即从脖子上摘下海螺——那是原身用碎珊瑚给她磨的,尾部刻着个小海豚的图案。她深吸口气,将海螺凑到唇边,吹出三声低沉的长音——这是护渔队的“捞鱼信号”,曾在每个丰收的清晨响起,后来却因行会的打压,渐渐没了声响。
渔村深处传来木门吱呀的声音,几个护渔队旧部背着鱼叉跑出来,腰间还别着生锈的贝壳匕首——那是原身亲手给他们打的。老陈叔颤抖着捡起竹篓,身后的村民们对视一眼,纷纷转身跑向自家渔船:破木板船在沙滩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整齐。
沈砚带着阿阮跳上“隐潮号”——这艘老金改到一半的无帆船,船底的导流板还带着新砍的木屑。阿阮熟练地爬上桅杆,将一面蓝色破旗系在顶端——那是护渔队的队旗,褪色的布料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会熄灭的小火苗。
“记住,跟着暗流走。”沈砚想起老金昨夜说的话,指尖触到船舷的海水,“潮声会告诉我们鱼群的位置。”阿阮用力点头,海螺又吹出一声长音,这次多了两声短促的颤音——那是她自己琢磨的“鱼群靠近”信号。
半个时辰后,西南浅滩的海水突然泛起银鳞般的光。沈砚指尖的潮声共鸣剧烈震动,脑海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鱼群摆尾的画面——是鲭鱼群,至少有上千条,正顺着暗流涌来。村民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鱼叉扎进水里的“噗通”声,渔网入水的“哗啦”声,混着阿阮的海螺哨音,在海面上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络腮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站在船头,看着一艘艘渔船满载而归,竹篓里的鱼堆得老高,连最瘦小的渔船都装了不下百条——按行会的规矩,70%渔税,意味着他们能留下30%,足够全村人吃半个月,还能给老陈叔的孙女买退烧药。
“够了!”络腮胡突然怒吼,皮鞭指向沈砚,“就算捞得多,老子今天要缴80%!你们能怎样?”人群瞬间安静,喜悦的神情凝固在脸上,老陈叔踉跄着后退半步,竹篓里的鱼掉在沙地上,溅起细碎的血珠——那是鱼鳍刮到贝壳留下的。
阿阮的海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砚看着络腮胡腰间的佩刀,想起原身被船桨打断肋骨的剧痛,想起阿阮父亲沉海时的浪花,想起老金断手时的血——潮水在他脚下翻涌,指尖的潮声共鸣突然变得尖锐,像无数海洋生物在怒吼。
“不行。”沈砚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规矩就是规矩,70%,一条不多,一条不少。”络腮胡冷笑,手按在刀柄上:“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谈规矩?”话音未落,他突然挥刀砍来,刀刃在晨光里划出银亮的弧线,却在离沈砚咽喉三寸处顿住——沈砚侧身避开,指尖触到地下的礁石缝隙,一脚踹在络腮胡膝盖上。
“咔嚓”一声,是膝盖骨撞在贝壳堆上的脆响。络腮胡惨叫着跪倒在地,裤脚瞬间被鲜血浸透——沙滩上散落的贝壳碎片,像无数把小刀子,扎进他的皮肉里。爪牙们惊呼着冲上来,却见村民们举起了鱼叉,护渔队旧部握紧了贝壳匕首,阿阮捡起海螺,吹出尖锐的“求救哨音”——那是老金说过的“让大海记住不公”的信号。
潮水突然翻涌,一个巨浪拍在征税船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爪牙们的账本,也打湿了络腮胡惊恐的脸。沈砚蹲下身,指尖擦过他裤脚的血渍,潮声共鸣里,他“听”到了络腮胡的恐惧——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爪牙,此刻怕的不是疼痛,而是行会高层知道他搞砸了征税,会断了他的财路。
“滚。”沈砚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行会,下次再来,我们的鱼叉,不会只扎鱼。”络腮胡惊恐地看着他,在爪牙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上船,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里,还混着他的咒骂:“你们等着!行会不会放过你们!”
村民们看着远去的征税船,突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老陈叔颤抖着握住沈砚的手,眼角挂着泪:“队长,你……你真的把他们吓走了。”沈砚看着他手上的老茧,想起原身曾说过,老陈叔是第一个教他扎鱼的人,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像极了父亲的手。
阿阮不知何时捡起了海螺,此刻正用衣角擦着上面的沙粒。她抬头看沈砚,眼里闪着光,突然伸手,从脖子上摘下那枚贝壳护身符,塞进他手里——贝壳上的“安”字,被她摸得发亮,此刻贴着他掌心的旧疤,像一块温暖的小太阳。
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无数银鳞鱼的鳞片,在晨光里闪着光。沈砚望着远处的海面,想起老金说过的话:“大海的规矩,从来不是靠刀枪定的,是靠无数个不想被欺负的人,一起站出来,让那些混蛋知道,欺负我们,要付出代价。”
阿阮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沙滩上的贝壳匕首——那是她昨夜磨了半宿的,刀刃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贝壳粉。沈砚捡起匕首,指尖划过刀刃,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解剖刀,想起那些被保护的海洋生物,想起此刻身后村民们信任的目光——原来有些东西,跨越了时空,却从未改变:弱者的反抗,从来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让自己和在乎的人,能在这片天地间,堂堂正正地活着。
暮色降临时,渔村升起了久违的炊烟。阿阮蹲在灶台前,用贝壳给沈砚盛了碗热粥,粥里混着她偷偷加的海葡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沈砚看着她发梢沾着的贝壳粉,突然想起昨夜她在油灯下替他包扎伤口的样子——这个不会说话的女孩,用最笨拙的方式,在告诉他:“你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
窗外的潮水声又起,带着鲭鱼群远去的方向。沈砚握紧掌心的贝壳,听见阿阮在旁边用贝壳敲了敲碗沿,抬头时,看见她在沙地上画了新的简笔画:沈砚站在船头,手里握着贝壳匕首,旁边是举着海螺的阿阮,还有无数条蹦跳的鱼——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泛着光的蓝海,海浪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共生”。
这一夜,碎珊瑚岛的油灯比往日亮了许多。沈砚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开始,行会的报复不会太远——但此刻,他看着阿阮在沙地上画下的“共生”,看着村民们围坐在一起分鱼的场景,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风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老金说的“借力大海”,从来不是借大海的力量去战斗,而是借大海的包容,让所有被压迫的人,学会彼此借力,彼此守护——就像潮声里的共生法则:大海养育了鱼群,鱼群养育了渔民,而渔民,终将学会与大海、与彼此,共生共荣。
潮水漫过沙滩,带走了白日里的血渍,却留下了无数贝壳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沈砚望着海面,听着潮声里隐约的鲸鸣——那是幼海豚在呼唤母亲,也是这片蓝海,在等待着属于它的,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