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醒来时,窗外的潮水正退到最低位,露出大片布满贝壳的沙滩。阿阮蹲在门槛边,正用碎珊瑚在木板上刻着什么——阳光穿过她发梢的缝隙,在后背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昨夜她在油灯下替他缝补绷带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影子。
“在刻什么?”沈砚扶着门框站起身,肋骨处的绷带已经干透,随着呼吸微微发紧。阿阮回头,指尖沾着珊瑚粉,在木板上指了指——是只歪歪扭扭的蓝鲸,旁边画着个被叉住的标记,下方缀着行歪扭的刻痕,像是无数个重叠的“禁”字。
他心里一沉。原身的记忆里,季风行会曾在五年前颁布“禁捕令”:严禁捕捞蓝鲸、座头鲸等大型海兽,违者断手断脚——但所谓“禁捕”,不过是行会想独占鲸油、鲸骨等高价资源,转而雇佣自家船队大肆捕杀,再以“保护大海”的名义,将罪名扣在渔民头上。
“他们不让捕,是因为蓝鲸的油,能卖十斤鲭鱼的价钱。”沈砚蹲下身,指尖触到木板上未干的珊瑚粉,潮声共鸣在掌心泛起涟漪——不是对木板的感知,而是远处海面下,隐约传来的“低频震动”,像某种庞然大物在深海里哀鸣。
阿阮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尖指向海面。沈砚抬头,看见远处的海水正泛起细碎的浪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游动。他闭上眼睛,掌心贴地——潮声共鸣如潮水般涌来:是幼蓝鲸的“呼救”,带着恐惧与疲惫,混着海水里铁锈般的咸涩味,来自西南方向的珊瑚群后方。
“走。”沈砚站起身,顺手抓起墙角的贝壳匕首——刀鞘是阿阮用渔网绳编的,刀柄处缠着她的蓝布条,此刻在风里轻轻晃动。阿阮已经背起了草药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海葡萄、老金留下的伤药,还有她新磨的贝壳碎片——说是“关键时刻能扎坏人的脚”。
两人赶到西南浅滩时,潮水刚涨到礁石区。沈砚躲在珊瑚丛后,看见三艘行会的捕鲸船停在中央,粗粝的渔网正困着一头幼蓝鲸——体长不过三丈,鳍部被铁钩刺穿,灰色的皮肤上渗着血,尾鳍拍打出的浪花里,混着暗红的血丝。
“他们用‘倒刺网’,钩子扎进肉里,越挣扎越紧。”沈砚低声道,原身曾见过行会的捕鲸手段,“这种网用海楼石纤维混编,海洋生物碰到就使不上力。”阿阮的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攥着海螺——她见过蓝鲸,去年冬天,曾有一头老蓝鲸带着幼崽路过碎珊瑚岛,她躲在礁石后,看见蓝鲸的眼睛像装满了星星的大海。
捕鲸船上,爪牙们正用长叉戳着幼蓝鲸的背,哄笑声混着鲸鸣的哀号,刺得沈砚耳膜发疼。他突然想起现代课本里的“蓝鲸保护条例”,想起实验室里那张蓝鲸迁徙路线图——此刻被困的幼蓝鲸,或许正是沿着千年前的迁徙路线,却在这片被垄断的蓝海里,撞上了人类的陷阱。
“阿阮,你还记得老金教的‘珊瑚阵路线’吗?”沈砚转头,看见阿阮正盯着幼蓝鲸的伤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海螺上的海豚刻痕,“从东侧礁石缝游过去,能避开船头的瞭望台,我去砍网,你用海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阿阮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担忧,却很快点头。她从腰间掏出个小贝壳——那是她收集的“哨贝”,对着海风一吹,能发出类似幼鲸“求救”的高频音。沈砚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我带着潮声共鸣,能感知他们的位置。”
潮水漫过膝盖时,沈砚潜入水中。海水带着午后的温热,却掩不住幼蓝鲸血液的腥甜。他贴着珊瑚礁游动,指尖触到海底的暗流——老金说过,西南浅滩的暗流分三层,最底层的冷流会带着碎珊瑚移动,形成天然的“掩护屏障”。
捕鲸船上的笑声更近了。沈砚从珊瑚缝里探出头,看见幼蓝鲸的尾鳍已经被网绳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在徒劳地挣扎——它每动一下,海楼石网就收紧一分,连带着船上的绞盘“咯吱咯吱”作响。
“妈的,这小崽子还挺能折腾,赶紧把钩子扎深点,别让它跑了!”络腮胡的声音传来——他居然也在船上,膝盖缠着绷带,脸色比昨日更难看,“老子要把它的鳍割下来,挂在船头,看那些贱民还敢不敢反抗!”
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潮声共鸣里,幼蓝鲸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恐惧、疼痛、对母亲的呼唤,还有一丝微弱的“信任”——当它看见礁石后的沈砚时,居然微微侧过了头,像是认出了这个曾救过幼海豚的人类。
“放心,不会让你死在这儿。”沈砚在心里默念,握紧贝壳匕首,顺着暗流游向渔网底部——行会的网通常只在上方加固,底部的绳结为了方便收网,会留活扣。他屏住呼吸,指尖触到潮湿的网绳,潮声共鸣瞬间“看”清了绳结的结构:三股海楼石纤维拧成的“死结”,但下方的兜底网是普通麻绳编的,匕首能砍断。
刀刃切入麻绳的瞬间,海水里泛起细碎的气泡。沈砚不敢停顿,沿着网底快速移动,匕首起落间,兜底网被割开一道半丈长的口子——幼蓝鲸的尾鳍终于有了活动空间,轻轻一摆,就将割开的网口扯得更大。
“不好了!网破了!”瞭望台上的爪牙突然惊呼。沈砚抬头,看见阿阮正站在西侧礁石上,举起海螺吹出尖锐的“幼鲸求救哨”——那声音和幼蓝鲸的哀鸣混在一起,让爪牙们一时分不清方向,纷纷举着长叉往西侧跑。
“妈的,别管什么鲸鱼叫了,先把网补好!”络腮胡怒吼着,一瘸一拐地冲向绞盘,“把这小崽子拉上来,老子要活剐了它!”沈砚心里一紧——绞盘启动,网口会迅速收紧,幼蓝鲸就算挣脱兜底网,也会被上方的倒刺钩住。
他顾不上暴露身形,猛地跃出水面,匕首狠狠砍向绞盘的绳索——“咔嚓”一声,拇指粗的麻绳断裂,绞盘“哐当”倒地,齿轮摩擦的火星溅在甲板上。爪牙们发出惊呼,络腮胡转头看见沈砚,眼里闪过狠厉:“又是你!老子今天不把你喂鱼,老子跟你姓!”
沈砚没空理会,转身跃入水中,朝幼蓝鲸游去——它的头已经探出网口,却被上方的倒刺钩住了头顶的皮肤,鲜血顺着额头滴入海水。沈砚伸出手,指尖触到它头顶的伤口,潮声共鸣里,他“听”到了幼蓝鲸的记忆:三天前,它跟着母亲路过这片海域,突然被渔网罩住,母亲为了撞破渔网,背部被铁钩划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躲在三里外的深海礁石下,无力动弹。
“我带你去找妈妈。”沈砚低声道,匕首小心地挑开钩住幼蓝鲸头顶的倒刺——每挑开一根,幼蓝鲸就轻轻哼一声,却乖乖地低下头,任由他动作。阿阮的海螺哨还在响,混着爪牙们的叫骂声,在海面上织成一张紧张的网。
“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络腮胡的声音近在咫尺,沈砚转头,看见三四个爪牙举着长叉跳下海,刀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护着幼蓝鲸往珊瑚丛里退,指尖触到海底的礁石——潮声共鸣突然变得尖锐,他“看”到东侧礁石缝里,有片巨大的珊瑚群,暗流正从缝隙中穿过,形成天然的“漩涡屏障”。
“阿阮!吹‘漩涡信号’!”沈砚大声道。阿阮一愣,随即换了个哨音——那是老金教她的“危险漩涡预警”,三声长音,中间夹着两声短颤。海水果然开始翻涌,西侧的暗流与东侧的冷流相撞,在珊瑚丛间形成小型漩涡,爪牙们的长叉被漩涡卷得偏移方向,身体也在水里站不稳。
趁乱,沈砚带着幼蓝鲸游进礁石缝——缝隙里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冷,却刚好能避开行会的追捕。幼蓝鲸的尾鳍在礁石上蹭了蹭,像是在表达感谢,随后摆尾游向深海,消失前,它突然回头,头顶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在沈砚眼里,像朵开在蓝色绸缎上的花。
“快走!”阿阮不知何时绕到礁石后方,拽着沈砚的袖子往渔村方向跑。身后传来络腮胡的怒吼:“给老子追!抓住他们,把他们和那些贱民一起扔进海里喂鱼!”但漩涡越来越大,捕鲸船在海浪里摇晃,爪牙们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追人了。
回到渔村时,夕阳正将海面染成金红色。阿阮蹲在海边,用海水清洗沈砚手臂上的划伤——那是刚才躲追捕时,被珊瑚礁划破的。她的指尖很轻,却在触到伤口时,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像是受伤的不是沈砚,而是她自己。
“别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沈砚笑了笑,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海螺——上面沾着珊瑚粉,还有道新的划痕,像是刚才奔跑时蹭到礁石留下的,“你刚才吹的哨音很准,老金要是还在,肯定会夸你。”
阿阮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难过,随即在沙地上画了老金的简笔画——瘸着腿,手里拿着船舵,旁边是沈砚和她,还有一头蓝鲸。沈砚看着画,想起老金临终前说的话:“阿阮这丫头,耳朵比谁都灵,以后你出海,带着她,她能听见大海的‘悄悄话’。”
暮色降临时,渔村的油灯陆续亮起。沈砚坐在老槐树下,听着远处的潮声——这次的潮声里,多了一丝轻快的“波动”,像是幼蓝鲸找到了母亲,正在用尾鳍拍水撒娇。阿阮坐在他旁边,头靠在他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贝壳护身符,突然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谢谢。”
沈砚一愣,随即笑了。他知道,阿阮说的“谢谢”,不只是为了今天救了蓝鲸,更是为了那个“愿意和她一起守护大海”的人,又回到了她身边。他抬头望着星空,想起现代的自己,曾在论文里写过:“海洋保护的本质,是人类学会与自然共生。”此刻看着身边的阿阮,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突然明白,在这片蓝海里,“共生”从来不止是人与自然,更是人与人——那些被压迫的人,只有学会彼此守护,才能在这片被垄断的天地间,活下去。
阿阮突然坐直身子,指尖指向海面——黑暗中,两道银蓝色的光在海水里闪过,是蓝鲸的背鳍,一大一小,正朝着深海游去。她掏出海螺,轻轻吹出一声长音,像是在说“再见”,又像是在说“一路平安”。沈砚看着她的侧脸,月光落在她左眼的海星胎记上,像颗不会熄灭的小星星。
这一夜,碎珊瑚岛的潮水声格外温柔。沈砚躺在木板床上,听着阿阮在旁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掌心攥着她的贝壳护身符——上面的“安”字,被体温焐得发烫。窗外,幼蓝鲸的鲸鸣隐约传来,混着海风,像是在为这个夜晚,唱一首无声的歌。
他知道,行会不会放过今天的事,捕鲸船的报复或许明天就会到来——但此刻,他看着阿阮发梢上沾着的海盐,想着幼蓝鲸眼里的星光,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风暴,好像都有了对抗的理由。
因为有些东西,比恐惧更强大:是阿阮攥着贝壳时的坚定,是幼蓝鲸愿意信任的温柔,是老金手札里“共生共生”的字迹——还有这片蓝海,从来不曾真正属于任何霸主,它属于所有愿意倾听潮声、守护彼此的人。
潮水漫过沙滩,带走了白日里的血渍与恐惧,却留下了鲸鸣的余韵,在夜色里轻轻回荡。沈砚闭上眼睛,潮声共鸣在掌心泛起细碎的涟漪——这次,他“听”到的不是恐惧与疼痛,而是希望,像小海豚的尾鳍,像阿阮的贝壳,像老金的船舵,在蓝海里,划出一道崭新的、属于共生者的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