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这不是偶像社,是欠债处理事务所!?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债。”
——高中生债务问题宣传标语 · 作者佚名
“欠债多少?!”
我原本只是想问一下社团经费的报销流程,结果对面那位教务主任,一边点着打孔器,一边用快要温柔得变形的语气宣布:
“¥99.6万日元。含利息与手续费,今天起进入项目执行阶段。前面99万是项目本体,剩下的6万是……呃,项目公关协调专项——主要用于横幅、拍照背景板和未来‘青年风貌’总结展板的打印制作。学校方面高度重视你们的积极参与与无私奉献,此次项目是贯彻落实‘青春向上、文化先行’发展战略的重要实践,是我校走在新时代教育高质量发展前列的关键一步。相关款项将坚持公开透明、科学配置、专款专用,用于进一步优化教学环境、提升校园文化软实力,为实现教育强校目标打下坚实基础。”
教务主任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得像在念午餐菜单,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九百多万的债务,而是“炸鸡咖喱加大份”。
“所以……”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笔钱是学校欠的,还是我们欠的?”
“当然是你们哦。”教务主任露出一种“你们真是为校争光”的笑容,“这笔款项的到位体现了同学们对学校高质量发展的信心,也充分展现了青年群体主动担当社会责任的时代精神。”
我面无表情地转头对澪说:“他刚才说的,是人类语言吗?”
而我,日向晴,17岁,普通高二女学生,现任“想搞点音乐社团”的负责人。严格来说,我不太擅长输。
我是那种参加运动会输了会暗搓搓练一个月、被老师点名没答好题回去重写三遍的人。我讨厌看起来像失败的人生,更讨厌看起来像搞砸了一件事的我自己。
可现在呢?
瞳孔地震,嘴角抽搐。我连个社团预算都能搞成高危金融诈骗现场。在听到这个数字时,瞳孔地震,嘴角抽搐。
“等、等一下!”我机械地转头,看向身旁那个正翻包找发夹的女生,“葵,你到底——你到底申请了什么啊?!”
“不是你让我填表的吗?”葵一边对着教务处门上的玻璃镜补唇彩,一边眨着眼睛,一脸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还贴了贴纸哦。闪闪发光的那种!我觉得我们计划书不够可爱。”
“你填的那个,是地方振兴文化试点项目啊!!”
“……哦?那也太酷了吧!欧耶——!” 葵直接比了个胜利手势,发卡晃得发亮,眼睛像在发光,“咱们的偶像传说,就从这里开始啦☆!”
——完了。

我感觉大脑开始嗡嗡作响,像是把电风扇开在了脑壳里。
这是什么展开?!我们不是说只要借个琴房、演一次社团活动、让老师随便盖个章走流程的吗?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全校公告、政府批文、银行流水、项目执行责任书?!
“请冷静。”教务主任像在喂猫一样温柔地推来一张A4, “这是项目流程图。从你们社团正式提交申请那一刻起,就本着‘谁申请谁负责、谁签字谁兜底’的原则,默认承担执行责任。你们要相信组织的安排。”
“可我们没……我根本没让她……!”
“填表人签字有效。你是社长。澪是副社长。有你俩人共同签字的。合作愉快。”
我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我要死。
澪站在我旁边,双手抱着文件夹,表情淡定得像在等校车。
“这份责任书,”她慢悠悠地翻到首页,“印刷是明朝体。封面还有烫金边。”
“不过这个预算表里,印刷和宣传经费居然是最大头……还有线上平台账号申请指导?这是给社团配发短视频运营KOL手册了?”
她翻得越来越认真,“嗯……这部分预算如果我们不用,会不会还能抵扣掉一部分?”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想真的研究一份‘怎样优雅还债’的行动方案出来。
“项目目标为‘促进校园文化活性化,探索地方偶像发展机制’,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主题演出一场、形象建设方案、社交平台账号运营、财务结算与成果归档。”
葵歪着脑袋努力听完,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像只刚被夸奖的小狗一样抖了抖,眼睛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期待。
她一边从裙兜里掏出粉色亮粉润唇膏,一边小声凑过来:“欸欸,我们真的……要出道啦?太好了吧,我今晚就开始练wink!还有,我有超多款彩色眼线笔,要不要给每个人都画一个限定款造型?”
我深吸一口气,拎起桌上那本厚得像辞海的“执行指南”,然后——
我跑了。
没搞错吧!?我根本不是来出道的啊!我只是……只是想找个能挂个“社团活动中”的地方,中午能躲出来休息一下、偷偷喝杯奶茶、顺便假装练琴的那种舒适角落!有时候甚至还会把谱子倒过来放,然后一脸认真地皱眉,假装在“思考技巧问题”。
现在好了,社团还在,琴房也还在——顺便一起背了99.6万债务。
阳光把走廊照得像白炽灯,我一边奔跑一边回忆着,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走上绝路的。
大概是那天葵说“要不要申请点经费”,我点了头,然后她拿出一张粉红色的表格说“这个看起来就很有爱了”。
……她的 “有爱” ,现在正让我提前步入社会性死亡流程。
“晴。”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我青梅竹马的澪。
她从侧门走来,抱着一叠文件,齐刘海下一双淡淡的眼睛望着我。
“这个预算清单我复印了两份。你拿一份回去慢慢哭。”
“你不是应该说点安慰的话吗……”我几乎要崩溃。
“我刚才试着算了下我们一天能卖几份便当。”澪语气平静,“如果你不吃不喝地唱到毕业,也许能还完。”
她顿了顿,嘴角轻轻一挑:“我陪你。”

——她是那种即使世界塌了也能递出文件夹的类型。
而葵,她是……
我回到社团教室时,差点被门口贴着的横幅晃瞎眼睛:
【StarLéa出道倒计时:D-30☆】
白底红字还加了荧光边框,旁边还贴着五颗爱心贴纸。
葵站在桌子上贴横幅,穿着粉白条纹的社团T恤,头上别着猫耳发夹,正努力地将最后一枚星星贴纸贴在“D-30”右上角。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的出道演唱会,只差你来哭一场了☆”
我终于明白,债不怕欠,怕的是你身边有人觉得还债是人生最棒的娱乐节目。
我仰头望向窗外,玻璃窗反射着日光,带出一道微微发烫的金边。啊,是蓝天,是卷得懒洋洋的白云,是远处海岸线模糊的轮廓,是群山尽头闪光的屋瓦,还有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狸花猫,四脚朝天滚在水泥台上,肚皮像蛋黄一样暖烘烘的。
我今年十七岁,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结果我刚学会用贴纸装饰课表,就要开始考虑贷款利率和偿债周期。
我的人生啊,还没开始就结束。多亏了那个"妹妹"。
县立学校的天空依旧蔚蓝,风吹动旧教学楼的旗帜啪啦响,一切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有我的脑袋在发灰,整个人像被阳光高温烘干的文件袋,一抽出来就是满满的债务气味。
——
教室里弥漫着白板笔和陈年胶带的味道,像是开学第一天就被遗忘的夏天残留物。窗帘拉得半开,阳光在斑驳的木质地板上洒下一道道斜影,像时间漏下来的裂缝。
桌上堆着从仓库借来的音响,上面落了些灰,还带着“音响二号”手写贴纸的边角残胶。讲台上,被葵摆上的纸板舞台模型歪歪斜斜地站着,旁边是几张用彩纸胡乱折叠出的拟人小偶,看起来像是一群正准备逃学的彩虹士兵。
她笑得很开心,而我站在其中,只觉得这些斑驳与手工味混合的景象像是一场荒谬梦境的布景。
“澪!我们要不要办个先导宣传短片!”
“我可以剪!我有滤镜包和抖音插件!” “晴你笑一个,我用你脸做标题封面!”
葵像一只加速旋转的小天线宝宝,围着我和澪跑了三圈,最后啪地贴上一张写着“梦想启动!”的粉红标签在我额头上。
我缓慢地撕下那张贴纸,深呼吸一次,没说话。
“晴?你是不是太感动了?要哭了?”葵凑过来,眼睛亮得像刚拆完盲盒。
“……我在想。”
“想什么?”
“我们要还将近一百万日元。”
我顿了顿,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
“没有场地、没有观众、没有预算、没有舞台、没有剧本、没有设备——”
我吸了一口气,语速开始失控:
“也没有专业指导、没有运营、没有版权支持、没有网络资源、没有后援会、连校刊都没人愿意报道我们!!”
我终于大声喊出来,“——我们只有一群来历成谜的问题少女,一张贴错名字的海报,还有一只头上装了LED贴纸的猫耳发卡!!”
空气忽然安静了两秒。
澪:“猫耳发卡其实蛮亮的。”
我:“闭嘴。”
我用力捂住额头,额角在发烫。眼前晃出刚才那张“执行指南”的烫金边,像是嘲笑。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是认真对待这个社团的?”
我的声音已经有点抖了,“你们到底是觉得好玩,还是真的想做?”
没人出声。
然后是葵。
她低下头,语气突然软了一点:
“……那,如果我说,我只是……只是觉得,能和大家一起唱一首歌,好像挺幸福的。”
她没笑了。
她两只手揪着社团T恤的下摆,猫耳发卡滑到一边,贴纸掉下来贴在她鼻尖上。
“不是为了红,也不是为了舞台。我只是……只是觉得,和你们在一起很快乐。”
她点了点我的鼻尖,小声补了一句:“和姐姐一起就很快乐。”
我沉默了。
澪叹了口气,轻声说:“所以你在想怎么开始,但我们已经开始了。”
我抬头,看见窗外的天空开始变得偏橙。阳光落在社团的窗帘上,一道淡影像幕布一样垂下来。
再不出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深呼吸,擦了擦眼角,“……我们要定个排练表。”
葵一下跳了起来,手一挥像要给空气打个节奏,声音高亮又坚定:“欧耶!!我们的梦想、青春、汗水和破产,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