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无形的网，兜头罩下，让山田夫人原本就悬着的心又往下沉了沉。怀里的小柴犬“小豆”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呜”声，平日里那双圆溜溜、黑亮亮的大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任由穿着白大褂的兽医在它身上摆弄。
“山田太太，情况不算太乐观。”兽医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专业，“初步诊断是犬瘟热，幸好是初期。各项指标虽然偏低，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犬……犬瘟热？”山田夫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这个词她听过，对于养狗人士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小豆，声音都有些发颤：“医生，严重吗？能治好吗？”
旁边站着的山田花子，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此刻眼圈已经红了，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扁着嘴，泫然欲泣：“妈妈，小豆……小豆它会不会死？”
兽医推了推眼镜，看着这对忧心忡忡的母女，语气稍缓：“我说过，幸亏发现及时。再拖个三五天，病毒侵入神经系统，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现在开始系统治疗，加上精心护理，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么早带它来检查的？初期症状并不明显，很容易被当成普通感冒。”
山田夫人如梦初醒，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清瘦少年的身影。她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是……是花子学校的一位同学提醒的。他说小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建议我们带它来医院看看。”
“哦？同学？”兽医挑了挑眉，略感意外，“那这位同学观察力可真够敏锐的。现在很多年轻人对宠物疾病的认知可没这么专业。”
“是林峰哥哥！”山田花子一听，立刻仰起小脸，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林峰哥哥最厉害了！他一眼就看出小豆不舒服了！”小丫头片子显然已经把那位素未谋面的“林峰哥哥”当成了救了小豆的大英雄。
山田夫人也是连连点头，心中对那个叫林峰的孩子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那句看似不经意的提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越想越后怕，同时又越发觉得那个林峰是个细心善良的好孩子。
“医生，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山田夫人定了定神，问道。
“先给小豆办理住院手续，这几天需要持续输液和观察。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治疗过程可能会有些反复。”兽医一边说着，一边开着单子。
山田夫人连声应下，看着女儿花子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豆的脑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林峰哥哥救了你”，心中百感交集。她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
与此同时，青叶国际高中的教师办公室里，气氛则像是被抽干了氧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田健一，人称山田老师，此刻正对着一份“学业进步推荐生”的候选名单愁眉不展。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的教案本旁边，几张学生的资料卡被他移来移去，像是某种难以抉择的棋局。
“山田老师，”年级主任那标志性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发际线颇高，镜片后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学业进步推荐生’的名单，今天下午下班前务必交上来。校长那边还等着汇总呢。”
“啊，是，是，松本主任。”山田老师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社畜笑容，“差不多……差不多快好了。”
“什么叫差不多？”松本主任眉头一皱，踱步到山田老师的办公桌旁，目光扫过那几张资料卡，“今年我们学校的名额可是很紧张的，你可得把好关，选出真正有潜力的学生。这关系到学校的升学率和声誉，马虎不得。”
“我明白，我明白。”山田老师连连点头哈腰，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说得轻巧，这名额就跟中彩票似的，谁都想要。手心手背都是肉，选谁不选谁，都得得罪人。
松本主任又絮絮叨叨地强调了几句评选标准和注意事项，这才背着手，迈着官僚特有的四方步离开了。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压抑的安静。山田老师长叹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说实话，这“学业进步推荐生”的名额，对他来说简直是个烫手山芋。推荐上去的学生，不仅能获得学校提供的额外辅导资源，在各种评优评先中也能加分不少。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不少家长通过各种渠道明示暗示，希望能给自家孩子争取一下。
他手头已经有几个人选了，都是些平时学习态度勤恳，但成绩总在中游徘徊，差那么临门一脚的学生。比如三班的佐藤，笔记记得比教科书还详细；还有五班的田中，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这些孩子，给个机会，或许真能冲一冲。
可偏偏，最后一个名额，他迟迟定不下来。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亲爱的老婆大人”。
山田老师嘴角抽了抽，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时间点，老婆大人打电话来，多半没什么好事。他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喂，美惠子啊，什么事？”
电话那头，山田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浓浓的感激：“健一，你绝对想不到，小豆它……它得了犬瘟热！幸好，幸好花子学校有个叫林峰的同学提醒，我们及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再晚几天就危险了！”
“犬瘟热？！”山田老师也是一惊，小豆可是他们家的心肝宝贝。随即他又疑惑道：“林峰？哪个林峰？”
“就是花子她们班的同学啊！你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花子现在都快把人家当神仙供起来了，一口一个‘林峰哥哥救了小豆’！”山田夫人的语气不容置疑，“健一，你身为老师，一定要代表我们全家，好好地、郑重地感谢一下这位林峰同学！”
“呃……好，好的。”山田老师敷衍地应着，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林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F班的学生？
F班，那可是全校闻名的“放牛班”，里面的学生，在他固有的印象里，要么是调皮捣蛋的刺头，要么是成绩吊车尾的学渣。这样一个班级的学生，居然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还是说，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挂了电话，山田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妻女的“强烈要求”在他耳边回响，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比刚才被年级主任催促还要头大。
感谢是肯定要感谢的，毕竟间接救了小豆一命。可怎么感谢？请他吃顿饭？送点礼物？似乎都不太合适。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推荐生名单上。一个大胆的，或者说有些荒唐的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要不……把这个名额给林峰？
这个念头一出现，山田老师自己都吓了一跳。给一个F班的学生？这要是让松本主任知道了，怕不是要当场掀了他的办公桌。学校的资源，怎么能浪费在F班的学生身上？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小子真像妻子说的那样，是个可造之材呢？那份敏锐的观察力，可不是谁都有的。而且，能让自家那挑剔的老婆和天真的女儿同时赞不绝口，这小子身上，或许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山田老师陷入了天人交战。他想起了F班那个叫林峰的学生模糊的印象：个子挺高，总是坐在教室后排，上课时要么低头看窗外，要么……干脆趴着睡觉。成绩单上的数字，也确实不怎么好看。
“唉……”山田老师再次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观察力……”他喃喃自语。这份推荐表，除了成绩，确实也看重学生的“潜力”和“特长”。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他拿起那张空白的推荐表，在“推荐人选”一栏，略作停顿，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林峰。
写完之后，他又在“推荐理由”的备注一栏里，郑重地添上了一行小字：观察力敏锐，有潜力。
做完这一切，山田老师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看着名单上那个略显突兀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有对F班学生固有的不信任，有对妻女“胁迫”的无奈，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哼，臭小子，算你运气好。”山田老师低声咕哝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不过，可别以为这样就能一步登天了。要是下次考试还是那个鬼样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将名单整理好，夹在教案本里，准备等会儿交给年级主任。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下几缕斑驳的光影，照在办公桌上。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山田老师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林峰小子，先是女儿嘴里的“英雄”，现在又成了老婆大人指定的“恩人”，莫名其妙就成了我们家的香饽饽……啧，太受欢迎了，有时候也很困扰啊！
希望这小子，别辜负了这份“厚爱”才好。
